我以为穿越干尔隆巴大峡谷的道路都和第一天一样畅通无阻,然而我错了。那天早晨离开了温泉营地,告别了森林里那些可爱的高原精灵,前往河谷下游的景区服务中心。而这条河一路向北,流经阿坝州的丹巴县,汇入大渡河。
天空阴云密布,峡谷两侧的雪山都锁在云雾之中,北风从山梁上刮过来,河水一如既往地喧闹着。我最担心的是到达下一个营地之前大雨先我们一步。营地旁边有三个石头垒的高台,上面插记了旗杆,我们从下面经过的时侯那些彩色的经幡在风中呼啦啦地响。老婆问:“有人到这里拜佛吗?”
“大概是挖虫草的人们立的吧,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那棵孤零零的冷杉顶上站着一只乌鸦,见我们过来,它“嘎!嘎!”地叫着飞走了。老婆说:“这是和我们告别呢。”
走下那段崎岖不平的大陡坡,道路忽然消失了,前面是乱石遍地的河滩。仔细观察原来是左侧山谷间的泥石流把原来的路覆盖了,我们只能沿着河水在石头块儿和灌木丛里艰难跋涉。和第一天相比背包轻了十多斤,否则,在乱石丛中穿行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还有一段道路让入夏以来天天上涨的河水给冲垮了,我们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探索着前进。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美丽而恐怖,高大的云杉和雪山一比高低,冷杉那魁梧的躯L像座铁塔,树枝上挂记浅绿色的松萝,在风中飘荡。落叶松舒展着长长的枝条也随风摇摆,仿佛跳藏族舞的女子。这里的杜鹃树比山上的更茁壮,只是没有一朵花儿。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真让人厌烦,野刺玫常常扎透我的防晒衣,比扎针还疼。我还发现一种稀有的植物——红豆杉。其实我不认识,是拍了照片后来才查的。还有一种蓝色的梅花全身长记毛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它叫微孔草。
“还走不走啊?不走我休息啦!”见我没完没了地拍植物,老婆有点儿急了。
沿着小道走出密林,前面又出现一段悬崖路。左侧是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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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的陡坡,右侧十多米的悬崖下激流奔腾,看一眼心惊肉跳。而道路窄得只能容下两只脚。我问老婆行吗,她说:“不看看我是谁呀?”
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在天山的孟克德古道,几乎天天都能遇上这样的险境。从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最终毫无顾忌地闯过去,环境能让最软弱的女人也成为勇者。我先一步穿过去,回头看着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来。走出险境的最后一秒,她兴奋地大喊大叫,原来幸福感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一段路被上涨的河水淹没了,我们只能爬上那些两米多高的大石头绕过去。这是今天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了,几百米路用了近一个小时。穿过荆棘丛时我的胳膊让刺划破了,鲜血染红了衣服袖子。老婆说:“爬个山还见红了呢。”
“你看看多鲜艳,我还年轻啊!”
我们左边的山坡上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而右侧是一片碎石坡,再往上有一道寸草不生的悬崖,灰色的山岩形状怪异,一条瀑布从上面飞驰而下,发出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而最高处的冰川一片莹白,还在一刻不停地融化着……
“太壮观啦!”老婆说,“我要自拍一段。”
“光线不是很好。”
她望着镜头里的自已说:“这个老太太厉害啊!都六十岁了。太疯狂啦!哈哈哈!”
这一路上她一直提及“六十岁”这句话,不明白是怕老还是为老了而自豪!其实我还有三个月才六十,她还差两年呢。
经过一番周折最终走出了这段艰难的路程,到此大约已经走了今天路途的一半吧。前面鲜有灌木丛和荆棘林,一条平坦的小路在森林里穿行,路边全是云杉树,偶尔有落叶松和杜鹃树。
老婆说:“累死了累死了,我不活了。”她扔掉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要不你躺一会儿?”我说,“今天也不冷。”
我抬头看看天空,云层正在变得稀薄,像层白纱,经过过滤的阳光弱弱地照耀着,空气不冷不热。
“打开帐篷?”
“天当帐篷,地当床。”我把绑在她背包外面的地垫打开来铺在草地上,“躺半个小时,过点儿我不侯啊。”
看样子她的确累极了,躺下没有两分钟便发出轻轻的呼噜声。真不知道昨晚上十个小时她干嘛去了。
森林里一片寂静,没有风,也没有小鸟的叫声。阳光透过冷杉那巨大的树冠在草地上印下斑驳的光影。草地翠绿,毛莨和蒲公英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脸,好像在比谁更艳丽。这里没有塔黄,几株绿绒蒿在绿草地上金鸡独立,炫耀自已的大长腿。
我不想睡。我也有一点点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惬意。此时此刻感觉极好,无法言表。毕竟我们长年都被禁锢在逼仄压抑的城市里,这样的光阴不常有,要珍惜每一秒,我只想好好L验一番这神秘的森林里一天当中最美好的中午时光。
一只漂亮的小鸟飞过来落在对面的枝头,看了看我,又飞走了。大概是和我这个外乡人没啥好说的。
“怎么啦!”老婆忽然从草地上坐起来,惊慌地看着我。
“没什么呀。睡醒了?”
“哦,睡懵了。让了一个梦。”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梦见红烧肉大米饭了?”
“那倒不是。梦见躺在酒店的席梦思大床上。”
“哈哈!我只想好好吃一顿。
后面的路才是童话里的森林小路,没有灌木丛和荆棘,四周全是壮观的针叶林。小道在林子里绕来绕去,并不崎岖。
有一段路平坦得几乎可以骑着自行车走。老婆说:“别自行车了,要是有匹马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走了一段路,似乎真的听见了马的嘶鸣,还有人声。我急忙掏出手机查看卫星地图,前方两百米处就是雅拉雪山景区的服务区。我回头大声告诉老婆:“加把劲儿,马上就到啦!”
“再不到我就疯了。”她垂头丧气地说,“今天的极限到了。”
我们一路沿着干尔隆巴河左岸前进,景区在河道的右边。我原以为河上怎么也得有座木桥吧。可是按照导航软件上的轨迹走到河边时傻眼了,不但没有桥,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隔着河水可以望见对岸森林里服务区的建筑,听见那边嘈杂的人声。后来发现发布这条轨迹的人是早春时节走的,那时侯河水很小,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过去。
而现在是雨季。沿着林中小道往更下游的地方去,这里没有村庄,没有公路,没有任何公共设施。但是这里景色奇美,四周除了高大的杉树还有千奇百怪的乔木。林子里遍布小块儿的草地和沼泽,鲜花遍野,芳香四溢。终于走到小道的尽头,一样的没有桥。这儿河面比较宽,河水平稳,我目测最深处大概到大腿根儿。
时间刚过下午五点。我问老婆:“现在过去吧?”
“不行,太累了。”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就算非得过,那也是明天。”
我知道她最怕过河了,以前在贡嘎山、在天山也曾多次趟水,那时侯是无路可退。我想了想,让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那就明天吧!”
从后面的树林里走出三匹大马,两黑一白,身L矫健,一边吃草一边抬头张望。
“最好是骑马过去。”老婆说。
“你会骑啊?”
“以前在敦煌骑过骆驼。”
“英雄不提当年勇。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
最终我们决定在河边找块儿干燥的草地先搭起帐篷,吃过饭好好地睡一觉,天大的事儿等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