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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9章 斩(1/2)
叶尘苏傲雪有声小说,在线收听!

  一大两小,刚刚成为师徒的三人,走在中土神洲的一处仙家渡口,渡口地处偏远,加上附近有座名动一洲的大渡口,自然争不过生意,所以此处就显得有几分冷清。
  再往北去,就是相邻的大端王朝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啃着新鲜出炉的一张大饼,含糊不清问道:师父,据说这种仙家渡口,只有渡船是真的。
  白衣青年微笑道:没那么夸张,就是价格贵了点,假货赝品有是有,不多。地价贵,物价就跟着不便宜了。
  另外一个与师兄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嗤笑道:呆阿咸,你现在啃了张假饼
  男孩点点头,有道理,翩翩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除了山上渡船,大饼也是真的。
  男孩继续问道:师父,这座渡口的名字很怪啊,为什么叫掌纹渡口呢
  白衣青年笑着解释道:据说是有位上古真人,与人切磋道法,一招落空,以掌按地,掌心纹路就形成了现在的山谷和河床。
  男孩咂舌不已,原来真有神仙啊。是了是了,都有鬼了,就肯定有捉鬼的神仙嘛。师父,路上走的,都是传说中的山上神仙吗好像看着不像啊。
  女孩继续拆台,阿咸,你才去过几座渡口,说什么怪不怪的,上过几年学塾而已,说说看写字都写不端正,装什么见多识广的学问人。
  小名阿咸的男孩子有点生气,翩翩,你再这么处处针对我,我可就要跟你争抢开山大弟子的名头了啊。
  白衣青年一手按住一颗脑袋,笑道:同门之间别怄气,都好好说话。
  昵称翩翩的小女孩朝那阿咸做了个鬼脸。
  阿咸假装看不见,师父,怎么路上行人,看你的眼光都不太对头啊,难道你是山上的大名人吗可你明明是个纯粹武夫啊。
  女孩呵呵一笑,才发现啊。
  他们的师父说道:大名人,肯定算不上,勉强可以说小有名气吧。
  小女孩叹了口气,然后她很快就精神抖擞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就很小很小的那种小有名气了。唉,摊上你这么个师父,算了,既然是我自己找的师父,师父的本事再不高,也怨不着师父什么。不打紧,以后等我拳法大成了,师父就可以沾我的光了,走哪哪都是一惊一叹的嘀嘀咕咕,哇,没看错吧,那个就是白雨的师父唉,了不起,这个曹慈别的本事没有,收徒的本事,羡慕羡慕,真是了不得!
  被弟子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真名曹慈的白衣青年眯眼而笑,本就英俊非凡的男子,愈发显得眉眼温柔了,好的好的,师父一想到这个场景,现在就很期待了。
  男孩子难得说一句师父的不是,师父,我们家隔壁的武馆老师傅,他给弟子们传授武学的时候,本事高脾气大,可凶了,所以谁都怕他,你得多学学。
  孩子就不想想,师父就俩徒弟,真凶起来谁可怜
  曹慈点头笑道:没问题啊,凶人还不简单,习武是苦事,以后你们谁敢偷懒,我肯定也会板起脸教训你们的。
  分别小名阿咸和翩翩的两个孩子,正是曹慈新收的两位亲传弟子。
  前不久遇到他们,是一场偶然相逢。两个才七岁的同龄孩子,打小就是邻居,出身一个小国的县城市井,只因为他们家附近有一座武馆,从小就喜欢架梯子趴在墙头那边偷看练拳,才看了几年最粗浅的武把式,根本没人教他们真正的口诀和桩架,就是这么俩孩子,就敢结伴去一座数十里外的山中荒废淫祠,看看世上到底有无神鬼了,当时曹慈恰好御风路过,察觉到地上的异样动静,低头一瞥,曹慈就立即落下身影。
  小男孩手持一把短小木剑,女孩则拿了把竹制匕首,他们虽然被占据淫祠的一鬼一妖,给吓得脸色惨白,但是真遇到凶险事情了,他们的出手,半点不含糊。身形轻灵,脚步矫健,两个孩子,隐约间竟然已经有了拳意在身的迹象。
  其实那一鬼一妖,境界本就不高,都是下五境修为,起先就只是想着吓唬吓唬两个孩子,也没想着真把他们如何了,俩小屁孩,加起来还不到一百斤肉,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如今处处都风声紧,官府管得严,犯不着为了开个荤打个牙祭,就赔上性命,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不曾它们抱着逗着玩的心态,只是打着打着,就真打出了几分火气,实在是那俩小兔崽子太过古怪,要说木剑劈砍,匕首刺撩,都没什么,根本不痛不痒,可等到它们折断木剑和捏碎匕首,等到手中没了兵器的孩子,赤手空拳迎敌,小女孩的第一拳,就打得那头妖物皮开肉绽,它怒不可遏,忍不住杀心一起,就是一拳狠狠砸向那个黄毛丫头,不料她一个后仰跳跃,翻滚数圈,瞬间便灵巧躲过那一拳,不但如此,好像算准了落点,小女孩悬空的娇小身躯,刚好踩踏在墙壁上,双膝微曲再骤然发力,整个人快若一枝箭矢,又是一拳砸在那头妖物的额头上,她再一脚踩踏在后者胸口,借势再退。
  与那鬼物纠缠的小男孩,始终眼神坚毅,呼吸甚至要比平时更加沉稳且绵长,无形中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明境地。
  只说那头妖物挨了一拳一脚,后退数步,差点当场气炸了,先前暴怒一拳砸向那小姑娘,它有意无意放缓速度和减轻力道,免得一个不小心,就打得对方脑袋开花,更多还是想着一拳突然停在小姑娘的脑袋附近,好教她知道轻重利害,结果就是这么个回报……它揉了揉胸膛,大口深呼吸,最后瓮声瓮气,与那也没讨着半点便宜的道侣鬼物,说了句丧气话,走了,点子扎手,说不得是那种暗中有高人护道的谱牒练气士。
  那头鬼物却是气不过,以心声言语一句,放你个屁,就这么走了不把这俩小王八蛋结结实实打一顿,老娘得好几年气不顺!
  就在此时,废弃多年的祠庙门口,走入一个白衣青年。
  好像一停下出拳,那俩孩子就又露出符合年龄的惊慌恐惧了,他们相互牵手,背靠着墙壁,两张稚嫩的脸庞,满是汗水。
  曹慈说道:既然能够压得住本性,处处克制凶性,就不算修道走在岔路上,以后好好修行,不会白费的。
  那女鬼阴恻恻骂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葱!也敢在此大放厥词,教我们修行……
  妖物立即挪步走到她身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再小声提醒道:我就说吧,定是那俩孩子的护道人。
  结果白衣青年笑着自报名号一句,我姓曹名慈,不是什么山上的练气士,只是纯粹武夫,来自北边的大端王朝。
  女鬼呸了一声,以心声说道:你要真是曹慈,我们还能活着!
  曹慈笑了笑,只是脚尖一拧,便有天地异象,仿佛整座祠庙的光阴流水都出现了扭转,就此改道一般。
  妖物怯生生道:就当你是曹慈好了,我给你磕几个头,今夜能不能放过我们夫妇二人
  曹慈说道:放过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还是那句话,以后好好修行,修道之士,愿意礼敬天地,自然心诚则灵。
  那女鬼怯生生赧颜,道:我们算哪门子的修道之士,你肯定不是曹慈,对了,你肯定是在虚张声势,其实打我们不过,想要吓退我们……
  妖物都快被吓破胆了,转过头,哭丧着脸道:娘子,就莫要逞强了,啥事都听你的,只是这件事,听夫君一句劝,走吧!
  曹慈笑道:再不走,我可就真要留下你们聊几句的。
  女鬼化作一股浓烟穿过窗户,身材壮硕的妖物顾不得什么了,转身纵身而跃,直接撞破窗户,女鬼娇叱骂一句败家货。
  曹慈单膝跪地,笑问道:我叫曹慈,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嗓音还带着哭腔,仍是满脸倔强,高高扬起脑袋,行走江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白雨,就是很大的雨,那种黄豆大小的暴雨,整个天地间白花花一片。
  男孩跟着颤声说道:我叫嵇节。不是四季的季是,禾字旁,加尤山,节俭的俭。
  曹慈轻声说道:别害怕,我是大活人,跟你们一样,而且也习武,就是练拳要比你们多出好些年月,所以才能吓退他们。
  见他们不说话了,曹慈起身笑道:赶紧回家,你们俩记得以后别这么冒失了,山水间多有神异存在,各有性情脾气。
  曹慈率先转身离开祠庙。
  两个孩子窃窃私语,商量过后,还是打算跟着那个确实不像恶人的白衣男子。
  曹慈走到山脚就停步,笑道:我就护送你们到这里了。
  小男孩攥着断成两截的木剑,而小女孩默默流泪,正在心疼那把破碎殆尽的竹制匕首呢。
  嵇节壮起胆子说道:你也会武术拳法
  曹慈点点头,会。
  嵇节一下子就神采奕奕,你的拳法很高
  曹慈哑然失笑。
  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白雨擦了擦脸,没好气道:呆阿咸,他能够吓退山神庙里边的邪祟,肯定拳脚厉害啊。
  曹慈笑道:不管是上山入水,还是访仙问道,记得要注意一些忌讳,不可随便有‘邪祟’这类说法。
  小姑娘愣了愣,点点头,不管有理没理,都听你的。
  嵇节满脸憧憬神色,问道:那你认识江湖高手吗就是书上说的那种大侠!绰号都很长的那种,人送外号啥啥啥的,威风。你有外号吗
  好像又是一个比较无奈的问题,曹慈想了想,还算认识一些高手。不过我没有什么外号。
  白雨说道:你要是打得过我们隔壁武馆的刘老师傅,我就认你当师父!咋样
  嵇节附和道:最好只是跟刘老师傅练手,可别是那种踢馆啊,有江湖讲究的,好像踢馆就等于上擂台,只差没签生死状了,听着就太吓人了。
  曹慈笑道:我还要继续赶路。赶紧回家,你们爹娘会担心的,估计挨一顿板子是少不了。
  只是到最后,曹慈还是认了他们做徒弟。
  那晚先是去了一趟县城,亲眼见着俩孩子一个被鸡毛掸子打得小手红肿,偏不哭,一个更是躺在板凳上,屁股开花,嚎啕大哭。
  曹慈当然跟两家长辈说了自己要收徒的想法,说他们很有习武天赋,再去了最近的一处仙府,再让那位观海境老仙师,帮着连夜走了一趟县衙,请动县令老爷亲自出马,帮着说服那两户人家,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反正过程就比较曲折了。至于曹慈说不说自己的名字,来自大端王朝什么的,在这与世无争、长久消息闭塞的僻远县城,光说这些,都是没什么用处的。
  此刻师徒三人走在渡口,越来越多的渡船乘客,当地铺子的掌柜,来这边踏春赏景的游客,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喊出曹慈的名字,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是曹慈!真是曹慈,千真万确!曹慈来这里做什么不会只是相貌像那曹慈吧放肆,喊什么名字,我们必须敬称一声曹武神才对!
  整座渡口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大嗓门言语,就是谁都不敢凑近,只敢遥遥的自报名号,叫什么,来自何处,师承如何……
  嵇节从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阵仗,就有点紧张,扯了扯师父的袖子,小声问道:师父,他们说的曹慈是谁啊
  曹慈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说你们的师父吧。
  白雨一跺脚,师父,原来你名气这么大啊以后我咋办,出门在外,不得都被说成是曹慈的徒弟啦!
  曹慈笑容温柔,点点头,打趣道:摊上这么个师父,是有些难办唉。
  落魄山。
  青衫陈平安最近时日,都在精心编撰一部砚谱。
  书页纸张都是老厨子捣鼓来的,既然是一部有些年月的古书,自然必须泛黄,古色古香才行。
  没法子,自从郭竹酒到了落魄山之后,陈平安就敏锐发现这个小弟子,跟他生闷气呢,她还得努力假装自己没有置气,师父依旧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陈平安又不好直接问她缘由,思来想去,都没有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陈平安只好偷偷找到朱敛,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果然还得是老厨子出马,只是问了些问题,再加上裴钱小时候没少说郭竹酒的事迹,朱敛很快就猜出了那个答案,不过先卖了个关子,说公子你还记不记得郭竹酒腰间悬挂的那方抄手砚陈平安被这么一点拨,瞬间就恍然大悟了,确实,得怪自己,当年在剑气长城,陈平安跟郭竹酒说了个谎,说她那方抄手砚的绿端材质,在浩然天下那边,是一种极名贵的砚材。
  要说全是假话,也不算,在浩然山下,端砚确实名贵,当然了,其中绿端在端石里边,价格是相对低了些。
  陈平安就问老厨子如何补救,朱敛笑言一句,这还不简单,公子自己编写一部砚谱就成了,取名百砚斋拓谱之类的,凑足一百方传世的名砚,绿端材质的古砚不用太多,一百方砚台里边,有个五六方就足够了,主要是前十的绝世名砚,得有两方传承有序递藏清晰的绿端砚台,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多了没人会信,少了就不够分量了。
  陈平安大为佩服的同时,斜眼老厨子,造假,还是你最在行。
  朱敛笑着摆手道,足足一百方砚台呢,还得亲手雕琢、再摹拓出不同的形制、铭文,再加上编写与之对应的精彩故事嘛,好大的工程量,还得是公子你亲自出手才行。
  于是陈平安返回竹楼一楼,当晚就开始默默编写这部砚谱了。
  可怜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山主,还得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的,不能被暖树和小米粒瞧见。
  必须等到大功告成了,再让她们瞧见,然后再通过耳报神小米粒,禀报给郭竹酒,才算天衣无缝。
  不曾想等到陈平安好不容易编成砚谱,暖树打扫房间的时候明明都瞧见了,粉裙女童也没能心领神会。
  至于时常跟着暖树姐姐一起躺在檐下廊道玩耍、陪着好人山主一起晒太阳的小米粒,就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了。
  陈平安只好在一天暖树缝制布鞋、小米粒在廊道满地打滚的时候,故意说一句拿本书瞧瞧,起身拿来那部砚谱。
  约莫是陈平安手里拿本书,她们太习以为常了,而暖树做手头的事情又太专注,至于小米粒,蹦蹦跳跳,黑衣小姑娘自顾自眺望崖外白云,只是满怀期待着有没有三颗脑袋再次飘过……
  陈平安都有点急眼了,所幸暖树咬掉线头的空隙,抬头看见了那部砚谱名称,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老爷,这本书是刚买的吗
  陈平安嗯了一声,再咳嗽几声,用来提醒小米粒往这边瞧,小米粒探过脑袋,瞪大眼睛片刻,蓦然惊叹出声,书名叫百砚谱嘞,跟好人山主的百剑仙印谱,名字很像!
  陈平安使劲点头,微笑道是啊是啊。
  暖树若有所思,她低头忍住笑。
  然后陈平安将砚谱递给小米粒,随便翻翻看。
  小米粒晃了晃手掌,双手接过砚谱,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郭竹酒就来到竹楼一楼这边,大晚上的,她站在门口那边,敲了门,也不进屋子,郭竹酒站在门外直不隆冬就是一句,师父,弟子愚钝,犯了大错,具体是啥错就不说了哈,就罚我今天不是师父的弟子好了,要是师父气不过,两天都成!
  陈平安打开门,摸了摸郭竹酒的脑袋,笑道,犯了什么错就不问了,反正责罚一天就够了。
  暂时还不是师徒的师徒二人,坐在崖畔石桌旁,随便闲聊而已。
  一直掐着时辰的郭竹酒,蓦然大声喊道:师父!
  陈平安笑着点头,嗯。
  ————
  天下山连岭成洲,世间水同流入海。
  南婆娑洲的海滨,有雄山峻岭绵延。
  一处山峰之巅,古松枝干劲如龙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松针怒张如细戟攒簇。
  有个姿容平平的女子,坐在松荫中的石桌旁,桌上放着只木盒。
  她高高瘦瘦,双眉细长,就让她的气质显得有几分清冷。
  一旁站着几个道龄不大的剑修,他们目不转睛,盯着木盒内的景象。
  正是龙象剑宗的首席供奉,陆芝。
  其余站着的剑修,都跻身龙象剑宗十八剑子之列,因为各自遇到了不同境界的瓶颈,需要留在宗门内练剑闭关寻求破境。
  起先绝大多数的年轻剑修,都想要跟随宗主一起上阵杀妖。
  齐廷济对此,倒是并无意见。只是提醒他们一句,愿意去蛮荒战场就去好了,能不能活着离开战场,各凭本事,不要奢望他会帮忙护道。
  结果陆芝只用几句话,就像给满腔热血的剑修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出于好心,意气用事轻生死,可以理解。但是以你们目前的境界,头上还顶着个齐廷济亲传弟子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去了蛮荒战场,最多两三次,就会给妖族白白送人头。你们战死之后,龙象剑宗的年谱上边,肯定不会记录这些丰功伟绩。
  此外剑宗刚刚收取了一拨暂不记名的外门弟子,人数有六十余人之多,年纪最小的,才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
  他们都是南婆娑洲各国朝廷主动送来的剑胚,无一例外,动身之前,家族长辈或是一国之君,都反复嘱咐这些孩子,到了龙象剑宗,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修行,争取将来成为剑宗的记名弟子,名录谱牒,继而跻身宗门祖师堂。
  若是有幸能够成为齐宗主、或是陆首席的嫡传,当然更好。还有不少家主、皇帝,不约而同地顺带提及一句,以后如果那位年轻隐官出门跨洲远游,拜访龙象剑宗,你们遇到了,可以厚着脸皮邀请陈隐官来自家做客。成与不成,无所谓,必须开这个口就是了,反正你们年纪小,不用忌讳太多,谈不上什么冒昧不冒昧,反正万一成了,那就是一桩山上美谈。
  松荫里,桌上一只袖珍剑盒,其实就是一座广袤无垠的小天地,内里气象完全可以媲美一座传说中的洞天道场。
  如果只是将剑盒打开,放在桌上,盒内八剑,细弱丝线,如小龙蜿蜒其中。
  小小剑盒,别有洞天,旧主人陆沉,用上了芥子纳须弥的神通,使得盒内八把长剑,小巧袖珍若飞剑。
  它们并不静止悬停在某地,而是悠哉悠哉,浮游其中。
  这八把长剑,分别被陆掌教命名为秋水,游凫,刻意,凿窍,南冥,游刃,蜩甲,山木。
  一个扎马尾辫的少女剑修,身形跃出那座剑气纵横交错的洞天。
  御剑途中,剑光凝为一线,大放光彩,虹光笔直破空,美如画,如剑仙证道白虹飞升的光景。
  被两把长剑追着,临近木盒天幕处,那两把不依不饶追赶少女的长剑就骤然停止,各自剑光一闪,倏忽间打道回府。
  少女飘然落在石桌旁,擦去额头汗水,她一阵后怕,差点挨劈,这要是砍在身上,不得变成两截啊。
  一旁少年剑修赶忙说道:师姐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混话。
  名为吴曼妍的马尾辫少女,白了一眼少年,她坐在石凳上,以手扇风,好奇问道:陆先生,这么件宝贝,哪儿来的,是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靠积攒战功,从衣坊换取而来
  在龙象剑宗之内,大家都喜欢跟随宗主,喊陆芝为陆先生。
  陆芝没有藏掖,大大方方介绍木盒的来历,道:是上次去托月山途中,隐官大人跟白玉京陆掌教借的,隐官大人再送给我。
  言下之意,这只剑盒已经跟陆沉没关系了,归她陆芝。
  陆沉哪天想要取回这件重宝,反正得先过陈平安那一关。
  在剑气长城一众剑仙当中,陆芝是公认的杀力极高,可惜防御相对太过薄弱。
  如今她得了这只剑盒,等于一口气多出八把可以结阵成就小天地的佩剑,陆芝无形中就补上了这个短板。
  吴曼妍恍然道:那就是不送归还剑盒的意思喽
  听酡颜夫人说过,陈隐官在那边与剑修做买卖,无论卖酒还是坐庄,从不亏钱只有赚!
  不过邵剑仙却说,隐官大人在剑气长城其实从没赚过一颗钱。
  陆芝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吴曼妍赞叹道:隐官大人还是向着自己人啊,胳膊肘从不往外拐!
  少年贺秋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边泛着醋味。
  那师姐你呢,隔三岔五就嚷着要出门历练,长长见识,谁不知道你所谓的下山,就是奔着宝瓶洲落魄山去的。
  吴曼妍忍不住感叹道:白玉京的宝贝真多,陆掌教随随便便拿出一件,就这么价值连城了。
  陆芝笑着解释道:可不是什么随便拿出的物件,不说陆沉做主的南华城,恐怕就算是整座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如此品相的重宝,都是数得着的稀罕物件。何况这八把剑,都是陆沉亲手铸剑而成,名字也不是瞎取的,每一把剑的铸造锻炼成功,都寓意着陆沉对一条剑道的个人理解。
  吴曼妍闻言惊叹道:这些剑竟然是陆掌教亲手炼制而成难道陆掌教除了当道士官儿大,写书厉害,还会打铁铸剑
  要是加上师父说陆掌教拥有五梦七心相,白玉京陆掌教,就这么多才多艺吗
  陆芝虽然不太情愿,可还是说了句公道话,陆沉可能除了杀力不够高,没有任何缺点了。
  当然陆芝所谓的不够高,是拿陆沉跟老大剑仙、拥有法剑道藏的余斗作比较。
  贺秋声小心翼翼问道:陆先生,既然这些剑都是陆掌教捣鼓出来的,难道他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修
  剑修眼中,多是剑修。
  陆沉是剑修
  陆芝还真是头回思考这件事,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摇摇头,懒得多想,反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管他是不是剑修,陆芝笑道:就算不是剑修,单凭陆沉撰写过《说剑篇》,以及陆沉将建造在玉枢城的书斋,命名为观千剑斋,想必他对于剑法剑道的理解,肯定不低。至于陆沉到底是不是剑修,天晓得,这种问题,别问我,你们以后有机会,问陈平安去,他跟陆沉关系很熟,而且他们双方一向言谈无忌。
  上次跟随年轻隐官赶赴蛮荒,其实齐廷济和陆芝,就跟游山玩水顺带一路捡钱差不多,收获颇丰,尤其是将一个宗字头的白花城洗劫一空,之后在仙簪城等地,还有惊喜,这使得龙象剑宗的家底,财库的底蕴,一下子就厚实了。不少蛮荒妖族,在陈平安和宁姚那边得以逃过一劫,结果就碰到了后边的齐廷济和陆芝,没有任何悬念,不是被齐廷济送上路,就是被陆芝出剑斩杀,至于那拨妖族修士毙命后的真身尸体,以及满地破碎的法宝灵器,还有一些英灵骸骨,都被齐廷济收入囊中。
  最后齐廷济动用个人积蓄,花重金从陆沉那边买下三张玉枢城洗剑符,再转赠首席供奉陆芝,所以陆芝近期才会安心留在南婆娑洲的宗门,在这龙象剑宗,她除了看顾这些指不定何时就需要闭关破境的剑修,就是炼化那三张白玉京大符,用以磨砺淬炼本命飞剑北斗的剑锋。
  陆芝自己也承认,她是不太会教他人剑术的,可能只是玉璞境剑修的邵云岩,都比她更会传授剑术。
  她这一点跟晚辈宁姚差不多,当一位剑修的自身练剑资质太好之后,就完全无法理解一般人的那种完全不理解……
  怎么可能这都不懂这都不懂,你让我怎么教
  所以陆芝虽然身为有资格参加城头议事的巅峰十剑仙之一,可她在剑气长城,是从没有收徒的。
  老大剑仙对此也从不多说什么,
  事实上,哪怕返回了这座她并不承认是家乡的浩然天下,陆芝还是没有任何收取弟子的念头,实在是一想就心累的苦差事。
  有个方脸大耳的少年好奇问道:陆先生,青冥天下的白玉京,既然那么厉害,剑仙数量多吗
  少年剑修,名叫黄龙,练剑资质要比吴曼妍差一大截,比贺秋声稍逊一筹,跟其余同门不太一样,他最喜欢打听剑气长城的小道消息。
  久而久之,同门之间,就有了一个有事不知问黄龙的说法,当然还是师姐吴曼妍先说出口的,少年自己觉得蛮好。
  陆芝笑道:想来数量不少吧。可如果用玄都观孙道长的话说,若是只论剑道造诣,白玉京其实也就只有两个,称得上懂剑术。真无敌余斗之外,加上玉枢城正副城主,郭解和邵象。
  吴曼妍疑惑道:这不就是三个人了吗
  贺秋声说道:肯定是郭解和邵象他们俩加在一起,才能算一个呗。
  吴曼妍没好气道:就你懂得多,啥时候玉璞境啊
  贺秋声默不作声。
  先前在中土文庙的鹦鹉洲渡口,这双时常斗嘴的少女少年,曾经凑巧遇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陈十一。
  名叫贺秋声的天才剑修,之前见胆大包天的师姐,在宗主师父那边都没个尊卑的,结果在陈平安那边,她竟然那么娇柔得跟大家闺秀似的。少年就有点酸,一个头脑发热,他就与头回见面的年轻隐官,约好了,等他哪天跻身上五境,要与陈平安问剑一场。
  结果等到他们返回宗门没多久,贺秋声就得了个牛犊的绰号。
  少年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师姐传出来的说法,被师兄弟们用这个绰号开涮,少年不生气,就是每每看到师姐,见了面,聊着天,少年就有些堵得慌,伤心。
  是这么个意思。
  陆芝点头,淡然笑道:反正都是陈平安说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陆芝说道:黄龙,轮到你进去练剑了。
  黄龙点点头,屏气凝神,少年稳了稳道心,身形化做一道剑光,一头撞入木盒之内。
  贺秋声先前留在这边,只是担心师姐会不会受伤,至于黄龙这小子,既然有陆先生帮忙盯着,肯定死不了。何况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命大福大,剑宗十八子当中,就只有家在扶摇洲的黄龙,是背井离乡的野修出身,事实上,除了师姐,贺秋声与黄龙私底下关系最好。就连执掌钱财大权的邵剑仙都说黄龙是个命硬的,让少年看待破境一事,根本不用着急。
  山间半腰处有条瀑布,水流不大,宛如一幅白练垂下。
  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蹲在水边,眼前一座碧绿幽幽的深潭,内有大鱼如舟,偶尔摆尾游曳,一闪而逝。
  道士掰碎手中的干饼,丢入水中喂鱼。
  陆芝一口一个直呼其名的陆沉,都没用上心声的练气士手段,道士无异于响若耳畔起惊雷,不得不来凑个热闹。
  独自散心至此的贺秋声远远停下脚步,以心声问道:这位道长,是我家客人
  道士转过头,开口笑道:你这少年真爱说笑,来者都是客,所以你该换个问法,贫道是那种不请自来的来者不善呢,还是与陆先生相熟的朋友才对。
  贺秋声说道:那道长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喽。
  道士笑道:怎么讲
  贺秋声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谁不知道,整个浩然天下,我们陆首席就没几个朋友,至多一手之数。
  道士也跟着抬起胳膊,摇晃手掌,最后竖起一根手指,巧了不是,贫道刚好在此列。
  贺秋声没好气道:可拉倒吧,找亲戚攀关系,好歹换成邵剑仙,我还能信你几分。道长别废话了,赶紧报上名号,是哪国的国师,护国真人
  鸡同鸭讲一般,道士自顾自笑问道:怎么不去禀报师门长辈,还有闲情逸致搁这儿跟贫道唠嗑,你小子的耐心,着实是好。好!只要耐心好,出息就不小。
  贺秋声神色淡然说道:别管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我家宗门,进了山,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不成。退一步说,道长若是真有这份本领,就算你的本事,我既然见着了道长,就肯定跑不掉。
  道士朝少年竖起大拇指,心思细腻更是好,大出息跑不了。
  说话还挺押韵。
  少年叹了口气,道士就这德行,想来境界高不到哪里去。
  那位首席供奉,脾气可不好。想来道士境界不高,反而是件好事,因为陆芝就不会亲自出剑赶人。
  年轻道士丢掉仅剩的一点干饼,拍了拍手掌,少年郎,你别看贫道年轻,脸嫩,呵,说出来不怕吓着你,贫道不但与陆先生有私谊,与陈平安都有过命交情,是好友!
  一听到那个年轻隐官的名字,贺秋声便闷闷不乐起来,不怪师姐,得怪陈隐官才对。
  道士咦了一声,怎的,同门当中有师姐或是师妹,喜欢那陈平安不成
  这句话都说得少年不是伤感,而是揪心了。
  贺秋声怒道:啥都不知道,瞎说个什么劲!
  可不敢瞎说,书本上的文字,嘴上的言语,一句句话,都是有力量的。
  年轻道士摆摆手,给出个大道理之后,道士轻喝一声,脚尖一点,一个蹦跳,身形斜着飘向水边青石上,落地时候貌似一个没站稳的崴脚,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作响声,道士咬紧牙关悄然闷哼,使劲抖动两只道袍袖子,膝盖弯曲,一个盘腿而坐,轻轻拍打膝盖,面带笑意,故作轻松。
  能够进入龙象剑宗,成为十八子之一,贺秋声又不是个傻子,所以少年才会百思不得其解,只听说天底下有假充高手的家伙,还有这种故意装……低手的人物
  可要说对方真是那种游戏人间、作逍遥游的陆地真人,至于这么卖力作践自己吗
  年轻道士点头,双手撑在膝盖上,不错,眼光相当不错,想来你已经看破真相了,贫道确实是一位资质堪称惊才绝艳、学什么是什么的绝顶高手,是书上那种游戏红尘、性情古怪、喜好用双脚丈量山河万里、以冷眼热心肠看遍人间百态的……世外高人!这次贫道路过贵地,是见你根骨清奇,道气不浅,山上仙缘深,贫道便忍不住现身,与你多聊几句……嗯,聊得有点口渴了,有无酒水
  贺秋声冷笑道:道长的演技,真心不错。
  道士问道:贫道这副高士做派,外人瞧在眼中,不会觉得恶心人吧
  贺秋声都给这个年轻道士天马行空的思路整懵了。
  只能把话关在心扉内,就叫不开心。
  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