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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前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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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水中蕴含着不同寻常的阴沉煞气,陈平安一语道破后,真正让石窟两拨江湖豪门偃旗息鼓的关键所在,不是苦口婆心的什么走路不可走窄,甚至不是陈平安抖搂的那一手挑灯符箓,而只在于一句话,金桂观的老神仙们尚未出手。
这意味着金桂观要么谋而后动,示敌以弱,在引蛇出洞,要么就是不可力敌,只能龟缩道观,避其锋芒。
无论是哪一种缘由,这种山上的神仙打架,即便有些香火情,来自云霄国的胭脂斋女子,仍是不愿把身家性命搭进去,至于曾经在数国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的老魔头竺奉仙,更是老成持重之辈,此次登山,是为了给孙女搭梯子修道登天,金桂观则可以顺势收取一位得意弟子,双方各取所需而已,大泽帮并不矮人一头,竺奉仙可不乐意给金顶观道人担任马前卒。
陈平安返回原处,裴钱很狗腿地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小石板,给陈平安当小板凳,蹲在地上使劲用手擦拭泥土,一边抬头安慰道:师父,你还是很有风范的,就是收官阶段有些瑕疵,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收官一说,是经常旁观卢白象与人对弈,耳濡目染学来的,与画卷四人朝夕相处,裴钱还是学到不少事情,比如老魏那边的战阵兵法,沙场厮杀,么得什么一字长蛇阵、龙门阵,不过是定行列、正纵横六个字,最后各凭本事,乱刀杀来,乱刀砍去。跟小白学了琴棋的一些个规矩,与朱敛学了几手佐酒小菜的做法,朱敛见她经常打下手还算吃苦耐劳,就送了一本江湖游侠小说给裴钱,看得裴钱废寝忘食,又跟隋右边讨教了许多行走江湖的黑话,例如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大胆剪径蟊贼,吃我一枪之类的。
张山峰看了眼外边的雨幕,比较担忧,轻声道:这么大的阴雨,下了如此之久,观海境修士都未必撑得住,除非是早就布好了引雨阵法,可这等手笔,如果真是阵法牵引而来,而非自身道法,就是从天上往地上撒雪花钱耍了,所以龙门境修士的可能性更大,不知道金桂观的道士是何种境界的练气士,能否应对这场影响一地山水气运的阴雨。
张山峰嗓音不大,不过竺奉仙和胭脂斋老妪都是江湖上的武道宗师,稍稍留意,就可以听得真切,竺奉仙也不在乎自己偷听,对老妪笑道:既然胭脂斋与金桂观关系不俗,想必知晓观主一身仙家术法的高低吧?
老妪犹豫片刻,点头道:相传观主张果已经两百岁高龄,正是那好似云中蛟龙、呼风唤雨的龙门境修为。
竺奉仙皱眉道:最近沸沸扬扬的江湖说法,不是张果闭关数十年,此次顺利出关,已经跻身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了吗?
老妪苦笑道:结成金丹的地仙,何等超然世外,还收徒作甚?一心修行,直指大道便是了,换成是竺老帮主,成了神仙客,还愿意在烂泥塘里捡钱?便是泥塘里真有金子银子,我们江湖人稀罕,还要弯腰往烂泥里摸上一摸,山上的神仙会稀罕吗?不过观主张果拥有地仙之姿,千真万确,竺老帮主不用怀疑,时间早晚而已,你孙女拜张果为师、在金桂观修行,前途不会差的。
竺奉仙点点头,神色略为好转。
龙门境修士,身为七境武夫的竺奉仙会忌惮,但绝对不会如何畏惧,死在他手上的洞府境、观海境修士,已有一手之数。
可一个未来有望金丹地仙的龙门境道士,竺奉仙愿意拿出足够的敬意,已经有足够资格担任自己孙女的传道之人。
大泽帮每年定会拿出一笔孝敬银子,遣人秘密送往这座青要山金桂观。
张山峰心中叹息,不是山上人不知山上事,竺奉仙和胭脂斋老妪心目中的神仙,太过高蹈虚空、不沾泥泞了,金丹地仙又如何,不一样需要兢兢业业积攒家底,修行一事,才是世间最大的销金窝无底洞。只不过绝大部分地仙,除了散淡惯了的山泽野修,拥有山头洞府的大修士,无需自己操持庶务,自有门派中人打点关系,自己只需潜心修道即可,如此说来,胭脂斋老妪倒是勉强猜对了一半。
就在此时,远处雨幕中的深山中,蓦然电闪雷鸣,大地震颤,风雨歪斜,又有狮子吼一般的响声大震,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异象停歇,天地间又只剩下这场暴雨。
约莫一炷香后,石窟内隋右边,朱敛,竺奉仙三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石窟外边。
竺奉仙神色如常,却是心中一紧。
那年轻仙师的扈从之中,竟有两人拥有不弱于自己的敏锐直觉?
要知道自己可是青鸾、庆山、云霄三国的四大宗师之一,虽说三十年前那场与仙人争斗,坏了些武道根本,经过三十年疗伤,依旧没有恢复武学巅峰,沦为四大宗师垫底,可虎死不倒架,他竺奉仙远远算不得落魄,不过是从第二退到了第四把交椅而已,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
这次接连三年的佛道盛事,引来了许多藏头藏尾的修士不假,可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屈指可数,一些个所谓的小宗师,不过是些虚有其名的七境武夫,底子虚浮,真要分生死,经不起他们四人几拳。
怎的这次山间偶遇,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么多?除了姿容绝美的负剑女子,和看似平易近人的佝偻老人,器宇轩昂的佩刀男子,与那位沉默寡言的精悍汉子,分明亦是点子极硬的江湖高手,这才是竺奉仙从头到尾,对陈平安刮目相看的唯一理由。云从龙风从虎,那年轻仙师若是蛇猫之辈,如何降服得住这几位武学宗师?
大雨渐渐小去。
雨幕中,有多位年轻道士和小道童结伴而来,为首先行的金桂观道士,面如冠玉,笑容迷人,身后道人,除了自己撑伞外,还各自抱着一捧油纸伞,唯有最前边的道士手无别物,进入石窟后收起湿淋淋的油纸伞,仪态雍容,与世家贵公子的那种富贵气不同,别有韵味,他望向众人,微笑道:有妖人作祟,试图以阴雨坏我金桂观山水,大家不用慌张,我们观主与两位远道而来的挚友,已经收起了神通,你们可以放心随我登山,那伙妖人已经授首伏法,并无一人逃出法网。
胭脂斋老妪悄悄看了眼少女清城,老妪眼中满是不可抑制的激动之色,先前老妪看那雷声大作,早就有些心存侥幸的猜测,心情激荡不已,一旦当真,被师门寄予厚望的清城,此次拜师学艺,就再难有意外发生,此刻听到了英俊道士证实了观主挚友出手相助,老妪一想到自家祖师奶奶珍藏那幅挂像上的神仙容貌,一时间百感交集,祖师奶奶当年临终前,弥留之际,仍是让年少的她与一位师姐,手持画轴两端,摊开画卷,以便让她最后看一眼画像上的那位男子。
此次她们不辞辛苦护送清城上山修道,便是那位神仙男子命人捎信给的胭脂斋,百余年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胭脂斋言语一二,师门上下,人人欣喜万分。
一身出世飘逸气质的英俊道士,笑道:这些把油纸伞,伞面只是寻常,可是伞柄,却是我们观内前辈,以灵气桂枝制造而成,可以抵御妖风煞雨,无论是过山林入湖泽,还是独自夜行坟岗,手持我们道观的桂枝伞,都不用担心邪祟侵扰,遇见此伞,它们自会退散远遁。观主担心诸位队伍中,有那不曾习武的家眷妇孺,便专程让我们下山送伞。
送出了十多把金桂观特产的桂枝伞。
一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早早见着了唯一的同龄人裴钱,一等到师叔发话送伞,立即快步跑向了黑炭小姑娘,道童送出手中桂枝伞,咧嘴而笑。
裴钱可不稀罕这什么金桂观小破伞,不过陈平安就在旁边,所以师规家法还是要讲一讲的,她便婉拒了小道童的油纸伞,然后老老实实与那个小家伙致谢。
小道童有些忧心,说不可小觑这场阴雨,最容易伤人阳气了,身体孱弱之人,以及命数不硬之人,一下子就会落下病根,到时候吃药都不管用,反正这伞是他们道观借给你们的,不收银子,干嘛不要,拿着呗,桂枝伞柄,又不重的。
裴钱只恨自己没办法翻白眼。
看着一板一眼给裴钱解释这场阴雨厉害之处的可爱小道童,陈平安笑了笑,揉了揉裴钱脑袋,要她收下油纸伞,然后望向那位英俊道士,这位道长,听闻贵观此次开山收取弟子,不知我们这些恰逢其会的外乡人,能否上山入观旁观盛举,叨扰一番?
那位英俊道士笑着点头,当然可以,登山之后,只需要领取一本小册子,注意上边记载的一些道门禁忌即可。
小道童立即转头对英俊道士喊道:小师叔,册子上边的事项,我背得滚瓜烂熟了,不然就让我给这位公子说上一说?
英俊道士微笑道:若是公子愿意听你的聒噪,你就陪着公子一起登山便是。
陈平安抱拳谢过一大一小两位金桂观道士,笑道:谢过道长,有劳这位小道长。
陈平安转头望向徐远霞和张山峰,两人轻轻点头,示意登山入观一事,并无不妥。
打定主意后,徐远霞更是有些欣喜,金桂观常年闭门谢客,使得外人无法领略其中风采,青鸾国山下有传闻,白水寺的那场天女散花、桂子满地,那些金桂来源,便是金桂观后边的那几棵千年老桂树,更有一位云游天地的仙人降下身形,莅临道观,手指桂树,金口玉言:此月中种也。
黄色土牛先前就连石窟都没有进入,毕竟是妖物出身,此次又遭逢变故,道观修士未必不会疑心,一旦惹来金桂观的疑神疑鬼,陈平安少不了要解释许多,好在黄牛亦是深谙山上纷争,在石窟远处以心声告知陈平安,它近期在山下潜地等待,除非地仙巡视,不太容易被发现行踪,陈平安便要它小心些,一有情况,只管往青要山上奔跑,他自会出面说清楚。
道观在青要山之巅,路途泥泞,登山不易,从山脚到道观山门外,小路最宽处不过是三人并肩而行,不用奢望马车通行,由此可见,金桂观确实不太愿意与山下打交道。
陈平安他们当初去往清境山的青虎宫,修筑了足足三千级丹梯,比起帝王家的皇宫丹壁还要来得恢弘气派。
金桂观不大,不过容纳四五十位道人修行,那些携带晚辈登山的各路人士,早早请人在青要山的半山腰搭建茅屋,作为栖身之所,金桂观对此并不阻止,有些心眼活络、并且本身就是青鸾国势力的江湖门派,眼见着金桂观好说话,干脆就在半山腰那边雇佣了数十位青壮,破土开工,所建屋舍,规模不亚于市井闹市的客栈酒楼。
金桂观是一座不太常见的丛林庙,只是按照那位英俊道长的闲聊言语所说,道观财产又并非全然归属所在道统法裔那一脉,并且观主收徒一事,到时候会获得青鸾国朝廷颁发的金玉谱牒,只要拜入观主张果门下,而非简单寄居在金桂观修行的那类挂单道士,就算是入籍成为了一名谱牒仙师,恐怕这才是江湖豪门和权贵门户,愿意携带家中晚辈蜂拥而至的根本理由。
只有那些道教大宫,才会配齐三都五主十八头,金桂观不过四五十人,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除去观主张果,不过三两执事、库头在内五六头而已,英俊道士许伯瑞,便是金桂观的鼓头,毕竟道观再小,钟鼓两物仍是不可或缺。
若说天底下最大的子孙庙,毫无悬念,必然是中土神洲的龙虎山天师府。
这座道观的老神仙张果,收徒一事放在后天,竺奉仙的大泽帮,作为青鸾国最大的几条地头蛇之一,早就在半山腰处,重金打造了一座耗费白银十余万两的避暑行宫,在众多建筑当中极其瞩目,看来竺奉仙对于孙女入选一事,从无怀疑。
胭脂斋也雇人打造了一座别致的别院庭园,但是道士许伯瑞直截了当说道:刘清城,竺梓阳,两人可以随贫道一起入观,金桂观已经收拾出两间雅室。
然后许伯瑞对陈平安笑道:道观简陋,待客不周,当下只剩下两间屋舍,公子如果愿意单独入住,现在就可以随贫道上山,如果不愿与朋友分开,又无别处可住,贫道可以出面,帮公子与一些相熟的青鸾国贵人打声招呼,借住几天,并无大碍,反而是结缘的善事。
竺奉仙朗声笑道:许道长何须如此麻烦,让公子一行人去我那边住着便是。
胭脂斋老妪倒是也想邀请陈平安一行人,只可惜她们皆是女子,需要避嫌,实在不便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桩天大善缘,给大泽帮那些粗鄙武夫抢了去。
山雨停歇,陈平安询问许伯瑞能否今天去看一看道观桂树,许伯瑞笑言自无不可,不过需要他领路,不许在道观内随意走动。
于是陈平安就带着裴钱、张山峰和徐远霞,一起继续登山,画卷四人则跟随青鸾国老魔头竺奉仙去住处。
小道童喜欢凑近乎在裴钱身边,怀里捧着一大把油纸伞。没办法,道观就属他年纪最小,其余多是上了岁数的老古董了,一开口牙齿都不剩几颗,要不然就是小师叔许伯瑞这样严肃认真的道士,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聊天的同龄人,小道童当然无比雀跃。
裴钱则有些不耐烦,怎么摊上这么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山上的修道之人,难道不应该一个个好似瞎子哑巴聋子吗?
胭脂斋少女刘清城,竺奉仙孙女竺梓阳,离开了师门和长辈庇护后,前者有些畏缩,后者天不怕地不怕,一直在跟道士许伯瑞确定金桂观一些传闻的虚实真假,许伯瑞应该是个性情温和的出世之人,一一作答,既无添油加醋,也无藏藏掖掖,让竺梓阳连带着对金桂观都心生好感。
刘清城鼓起勇气,对大泽帮圆脸少女轻声问道:你原来不叫‘晚上’啊?
竺梓阳一拍额头,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的江湖人?
没直接说那鹅蛋脸少女蠢笨,已经算是竺梓阳嘴下留情了。
竺梓阳眼角余光瞥见刘清城腰间的那把精致短刀,竹鞘铭文蕞尔,笑问道:你这短刀挺好看,给我瞅瞅?
刘清城摇头,怯生生道:这是我太上祖师奶奶的遗物,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竺梓阳还要纠缠,刘伯瑞微笑道:竺梓阳,不许强人所难。以后若是同门修行,一样要注意。
竺梓阳对于这位观主张果嫡传弟子之一的英俊道士,观感不错,很快有可能会是自己在金桂观的师兄,所以就放过了身边这个性子软绵绵的胭脂斋小婆姨。
刘清城对道士报以感激眼神,后者一笑置之。
陈平安看着两位即将成为山上修行人的少女,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彩衣国那次遭遇,一位系有铃铛的少女练气士,曾经跟陈平安并肩作战,一起降妖除魔,她虽然道行不高,却没有添倒忙,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姑娘,后来成了旁人艳羡的神诰宗子弟。还有柴房初见的那对苦难兄妹,如今两个孩子,也该算是半个修行人了。
世事玄妙,在饮啄间。
到了道观,竺梓阳和刘清城两位幸运少女,被道士带去下塌处,小道童则和师兄们去放置桂枝伞,这些物件,十分金贵,若是愿意卖于山下人,听许小师叔说一把可以卖出好几千两银子的天价,不愧是祖宗桂树上劈折下来的月宫桂枝,小道童遐想连篇,一根桂枝伞柄就这么值钱,那六棵桂树折价卖了,自家青要山还不得变成好大一座金山银山?
许伯瑞独自领着陈平安一行人穿过并不大的寂静道观,去了后门,径直而去,雨过天晴后,视野清明且开阔,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古老沧桑的高大桂树,枝叶茂盛,居中一棵尤为参天。每一棵老桂树都有自己的名字,许伯瑞一一介绍过去,有哪位山上高人在哪棵树下说了哪些妙语,许伯瑞一一道来,简明扼要,又不失风趣。
桂树之间有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树荫下有石桌石凳,那株祖宗桂花树下的石桌,桌面还被道观刻画成了棋盘,许伯瑞在此逗留片刻,以手指抹过桌面棋盘,笑言这副棋盘,并非刀刻而成,而是一位游历至此的他乡剑仙,口吐剑气,以凌厉剑气丈量而出,观内道人曾经专门以量尺仔细比划,发现横竖间距,竟是没有毫厘之差,故而那位剑仙,必然最少是金丹剑修,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宝瓶洲不出世的元婴剑仙。
说到这里,许伯瑞神采飞扬,微笑道:在很久之前,我们观内有位前辈,非要刨根问底,万里迢迢,专程去了风雪庙、真武山,正阳山和风雷园四处,寻访那位剑仙,拜见了好些著名剑修,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极有可能是风雷园那位宝瓶洲元婴魁首的李抟景,李大剑仙。可惜那位前辈返回道观后,再无心力重返风雷园,确认此事,在那之后的百年间,这就成了一桩悬案。
陈平安捧场道:我曾经通过一艘渡船上的仙家画卷,见识过风雷园李园主的出剑,是很厉害。可惜李园主在与正阳山了解宿怨后,据说已经兵解,就不知道风雷园还能否找回这位剑仙的转世之人,以便重返山门修行,再续香火道缘。
许伯瑞惊讶道:李大剑仙,已经兵解离世?!
看来金桂观最近百年,确实有些不问世事。
陈平安笑道:听说是这样的,不过真相如何,李大剑仙修为通天,我不敢妄下断论,说不定就是在寻求打破玉璞境瓶颈的契机。
风雷园刘灞桥,算是陈平安屈指可数的山上朋友之一。
刘灞桥有次为了仙子苏稼,还专门御剑追赶陈平安的渡船,双方有过一次见面。
所以关于李抟景兵解一事,陈平安知道是千真万确,不过这等大事,作为刘灞桥的朋友,当然不好跟外人言之凿凿,将知晓此事内幕作为一笔炫耀谈资。
但是习惯了在细微处见人事的陈平安突然发现,当自己随口说玉璞境后,许伯瑞的眼神出现了细微变化。
陈平安这才醒悟,可不是所有练气士,都知道上五境的称呼,甚至一辈子都只是在眼巴巴仰望着地仙二字。
这就跟当年朱河笃定认为武道止境,就是那九境山巅境,再无往上的可能性。
不过陈平安如今心境,已经不太在意这类无伤大雅的纰漏,行走江湖,跟纯粹武夫结恩怨,或是登山赏景与练气士打交道,真要处处只收不放,收敛至极,反而未必是好事,一些个类似的泄露天机,说不定能够省去诸多麻烦。
看过了金桂观的这些仙种桂树,道观游览之行也就落下帷幕,许伯瑞再次将陈平安一行人送到山门外,郑重邀请他们后天来此观礼,他会帮忙安排座位。陈平安道谢之后下山去往山腰,行出百余步,徐远霞回望一眼迟迟没有转身进入道观的道士,依旧在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徐远霞转回头,轻声笑道:这位许道长,是个有心人,以后在金桂观肯定混得不差。
陈平安点头道:山上仙家府邸,怎么都需要一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门面人物。
张山峰有些伤感。
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师门,在外闯荡数年,到底是有些想念师父酒糟鼻子和如雷鼾声了。
如果不是遇见了陈平安和徐远霞,恐怕这位尚未入谱牒的龙虎山外姓天师,早就黯然返回北俱芦洲。
到了大泽帮所建豪宅大院,已经有位精明能干的管事在大门口等候已久,微微侧身弯腰,领着陈平安他们去往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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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平安一行人各自落脚后。
金桂观后边比桂树更深处的一处幽静雅舍,许伯瑞毕恭毕敬站在院中。
檐下廊道极其宽阔素洁,台阶下有三双木屐靴子,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正是观主张果,龙门境修士。
还有两位仗义出手、镇压不轨之徒的贵客,其实都与陈平安有过交集。
魁梧青年姜韫,青鸾国大都督韦谅。
此刻三人围坐一桌,正在各自吃着一碗素面,春笋,山菇,加上春季山林生发的几种野菜,油面筋,以及文火熬制的面汤,香味弥漫。
许伯瑞说过了自己对陈平安一行人的大略观感后,观主张果笑着让这位弟子退下休息。
老道士问道:是巧合,还是给他们顺藤摸瓜找过来了?
韦谅想了想,巧合吧,如果不是许伯瑞面子大,这帮人本该去堵我家的府门了。
韦谅转头望向姜韫,看你之前神色变化,难不成认识此人?
姜韫点头道:是骊珠洞天当地人,第一次见面,还是个普通百姓,这些年过后,翻天覆地,差点没认出来,人是不错的,不过我估计此人牵扯到不少事情,之前在蜂尾渡遇见了,我就没敢跟他多聊几句。
韦谅笑道:既然是骊珠洞天土生土长人氏,怎么都不奇怪。
姜韫对此没有异议。
他这些拎着金精铜钱登门找机缘的外人,其实仍是比不上某位坐等福缘掉在脑袋上的当地人。
不过他算是外人当中比较幸运的一个,能够带走那根锁龙索炼化为本命物,这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以师父的修为,仍是倍感震惊,十分欣喜,笑言自己说不定是夺了云林姜氏的不少气运,才能有此大造化。当时垂挂在那口洞天水井的铁链,被他一眼相中,得手后,师父特地找朋友帮忙鉴定,得出结论,最少是仙人境大修士的珍贵遗物,在解开所有秘术禁制之前,就已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半仙兵。
传闻这种锁龙索的最高品秩,叫斩龙索,威势比起能够禁锢抓捕远古地仙蛟龙的龙王篓,还要夸张,大修士只要将其丢出,便可轻松捆住蛟龙,随手一抖,就能够直接将蛟龙当场剥皮抽筋,只留下一条脊柱和一颗骊珠。
不过骊珠洞天最大的机缘,还不在这些死物上。
可是那五只小东西,就不是谁刨地三尺能够找见的了,只能靠命。
姜韫就连它们的一面都没见到。
老道人张果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辟谷多年,为了款待你们这两位头等贵客,破例一次,感觉还不错。
张果眯眼笑问道:韦大都督,这次金桂观花费这么大气力,又是开门收徒弟,又是故意泄露我家祖宗桂树,能够炼化半仙兵的秘密,好让不轨之徒混杂其中,这才关门打狗,帮你们青鸾国打杀了十数位外来修士。唐氏皇帝就没点表示表示?
韦谅笑道:表示?有啊,我这不是坐这儿吃了碗素面吗?
张果伸手指了指韦谅,道观祖师爷当年说得没错,铁公鸡!怪不得要传下话来,要金桂观少跟你这座都督府打交道。
韦谅还剩下半碗素面,就已经放下筷子,结果被魁梧青年将碗拿过去,韦谅对此视而不见,对观主张果说道:你就知足吧,金桂观建造之初,没什么香火,是谁请动李抟景来你们这儿吃素面的?还有这次,云林姜氏的姜大公子,你张果自己请的来?一碗破素面,就算你端到人家眼前,姜韫乐意拿起筷子?
姜韫埋头吃面,不太给韦谅面子,一双筷子就够,素面多来几碗就行。
张果哈哈大笑,心情大好。
印象中,云林姜氏子弟,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这位名叫姜韫的年轻修士,不太一样,既然与韦谅结伴而行,而且关系莫逆,应该不是姜氏旁支小族出身,这就有点意思了。
韦谅犹豫了一下,说道:张果,那个胭脂斋的小丫头,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了。
张果笑容玩味,小丫头腰间所别裁纸刀‘蕞尔’,应该是你当年赠送给胭脂斋某个女子祖师的物件吧?
韦谅叹息一声。
张果没有得寸进尺,这些红尘情仇,其实每位中五境修士多少都会有,回头再看,就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就看修士念旧不念旧了。
早年的山下恩仇,当其中一方成为仙家后,情况就会很复杂。
修士记仇,恩怨百年犹新,经常会有一些地方上的豪门家族,莫名其妙就飞来横祸,一场无妄之灾,往往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修士念情,那么某位山下人的十几代后世子孙,说不定一直能够悄然享受祖荫恩泽,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为何,为何次次劫难都能逃过,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一只大手在为他们遮风挡雨。
张果说道:其中资质最好的,是大泽帮那个小闺女,竺奉仙的孙女,如今已是三境练气士,她应该是唯一一个地仙资质,其余七十余人,最高成就不过是胭脂斋小姑娘的洞府境,撑死了有望观海境,那么除去竺梓阳和刘清城,其余七人当中,跻身中五境的,我看一个都没有。
韦谅和姜韫异口同声道:未必。
张果眼睛一亮,是哪个?!
韦谅笑而不言。
姜韫抬起头,同样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转移话题,问道:那头地牛之属的妖物,不管管?你不是很早就想着将它收入麾下吗,好让它担任你们青鸾国北岳神祇的坐骑?
韦谅摇头道:算了,机缘一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