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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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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跨洲返乡的年轻女子,离开了牛角山渡口,徒步走出大山,往槐黄县县衙所在的小镇走去,途径那座小土包似的真珠山,她多看了几眼,入了小镇,先去了趟距离真珠山不远的自家老宅,当年给正阳山一条老畜生踩踏过屋脊,一家四口只能搬去亲戚家住,后来掏钱修缮一事,让娘亲絮絮叨叨了很久来着。她掏出家门钥匙,去临近水井挑了两桶水,将里里外外细致清扫了一遍,这才锁上门,去了那座冷冷清清的杨家铺子,生意难做,铺子里边只剩下两个伙计,少年名叫石灵山,他师姐名为苏店,管着药铺。
  石灵山趴在柜台上打盹,苏店坐在一条长凳上默默呼吸吐纳,破开三境瓶颈后,得了师兄郑大风一个瓶破雷浆迸、铁骑凿阵开的评语,说是很不俗气了,有助于拔高以后那颗英雄胆的品相,还劝她跻身五境之后,就要走一趟古战场遗址,在那边淬炼魂魄,事半功倍,尤其适宜她之后的六境修行,不过苏店并没有太多欣喜,反而只有浓重的失落,因为她心知肚明,三境瓶颈,既是大关隘,更是大机缘,她梦寐以求的最强二字,最终与她无缘。只能寄希望于当下的第四境。
  这让拥有极强胜负心的苏店,本就已经不苟言笑,如今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每天练武一事,近乎疯癫。她的武道修行,分三种,白练夜练和梦练,又以最后一种最为玄妙,前两者在大日曝晒之时和月圆之夜,效果最佳,梦练一事,则是每夜入睡之前,点燃三炷香后,便可以跻身千奇百怪的各种梦境,或是捉对厮杀,或是身陷沙场,或瞬间毙命,或垂死挣扎,梦练结束后,非但不会让苏店第二天的精神萎靡不振,每天拂晓清醒之后,她始终神清气爽,绝不会耽搁白练夜练。
  石灵山看似打盹,其实亦是在辛苦修行,少年的修行之法相较于师姐苏店,要更简单,名为蹚水。
  行走在光阴长河之中,打熬身体魂魄。
  苏店并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师父是什么修为境界,但是苏店可以很确定一件事,自己与师弟的两条修行之路,绝对不同寻常。如今槐黄县多神仙往来,西边大山更有数量众多的精怪妖物以人形出没,不断有小镇当地子弟或是卢氏刑徒,被修道之人收为入室弟子,苏店猜测除了圣人阮邛的龙泉剑宗之外,应该没有人能够与她和师弟媲美。
  苏店睁开眼睛,望向门外那位陌生的客人,趴在柜台上的石灵山依旧呼吸绵长,纹丝不动。
  苏店是龙窑半杂役半学徒出身,其实就是做苦力活的,龙窑烧瓷是小镇自古以来的头等大事,烧造的又是大骊宋氏官窑,属于御用瓷器,小名胭脂的苏店早年不过是靠着叔叔的身份,在那边混口饭吃,真正的烧瓷事务,忌讳和规矩极多,她一个女子,无非是做些砍柴烧炭、搬运土料的体力活,每次开窑,她都不能靠近那些窑口,不然就会被驱逐龙窑。
  所以苏店对小镇当地百姓并不熟悉,至于师弟石灵山,到底是桃叶巷殷实门户出身的的孩子,从小习惯了只跟街坊邻居与福禄街的大户人家同龄人玩耍,对于什么泥瓶巷杏花巷这类鸡粪狗屎的陋巷,也很陌生,最多就是熟稔骑龙巷这些杂货铺扎堆的地方。
  身姿纤柔的年轻女子,看了眼苏店,柔声笑道:你就是苏店吧。
  苏店对这位客人的印象很好,柔柔弱弱的模样,就像那些她叔叔在世时一直念叨的胭脂水粉。
  苏店点点头,起身说道:客人是要抓药?
  年轻女子摇头道:找人。我爹曾经是这里的伙计,我弟弟叫李槐,他小时候也常来这边玩,你有没有听说过?
  苏店神色微变。
  李槐?就是那个好似吃了一百颗熊心豹子胆的儒衫少年?
  为何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少年,会有这么一位温柔似水的姐姐?眼前女子,长得就跟春天里的柳条似的,说话嗓音也好听,面相更是和善,不是那种乍一看就让男子动心的俊俏水灵,但是很耐看。是让苏店这种漂亮女子都觉得漂亮的。
  苏店轻声问道:是找我师父?
  那女子笑着点头。
  苏店有些为难。
  就在此时,杨老头破天荒出现在店铺和后院的门口那边,以烟杆挑起帘子,笑道:到了啊,进来吧。
  李柳走入后院。
  杨老头坐在台阶那边,继续吞云吐雾,女子随便挑了张条凳坐下。
  杨老头说道:落魄山那块新收的福地一事,该说就说,不用忌讳,看似牵扯很广,其实就是合乎规矩的分内事,通了天的大人物嘛,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你们如今的皮囊身份,既是束缚,可好歹也是有些用处的。
  李柳点点头,让郑大风喊我来,不单单是这件事吧?
  杨老头嗯了一声,刚好阮邛找了我一趟,也与洞天福地有关,你可以一并解释了,东西还在我这边,回头你去过了落魄山,再去趟神秀山。
  李柳眼神深沉。
  杨老头笑道:连道也没了,还扯什么大道之争?不是笑话吗?你与她的那些陈年恩怨,我看就算了吧。不过我估计你们俩都不会听劝,不然当初……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提也罢,真要计较,谁都有过。反正你们俩真要较劲的话,也不是现在。
  一位江湖共主。
  一位火神高坐。
  无非是大道崩塌,山河变幻,各自皮囊变了,金身根本还在。
  至于为何他这个天底下辈分最高、身份最大的刑徒,还能苟延残喘,一直活到今天。
  得问三个人,两尊神祇。
  那两尊神祇,一位决定了为何剑修,杀力最大,却极难跻身传说中的第十四境。一位决定了世间所有的武道之路,为何是断头路,同时也决定了为何练气士当中的兵家修士,可以独独近乎不沾因果。
  李柳突然说道:我觉得不成事。
  杨老头冷笑道:当初谁会觉得那些蝼蚁会登顶?会成事?
  李柳默不作声。
  确实,如杨老头所说的那句话。
  真要计较,谁都有过。
  杨老头以烟杆敲地,抖落出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庙,它翻滚在地,最终落定。
  里边跑出一位香火小人,双手使劲拖拽着两块大匾额,其实是一块玉牌和一枚印章。
  李柳瞥了眼两物,笑了笑,被醇儒陈氏借走三十年的刘羡阳,肯定会进入龙泉剑宗?
  杨老头说道:阮邛觉得刘羡阳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事实上机会还是很大的。
  那个香火小人一路飞奔到李柳脚边。
  李柳拿起了那两座洞天、福地的钥匙。
  她兴趣不大。
  破碎的旧山河罢了。
  她与阮秀,李二,郑大风,范峻茂之流,都不太一样。
  至于观湖书院贤人周矩,老龙城孙嘉树,北俱芦洲峒仙境那个小门派里的翠丫头,就更无法与她媲美。
  骸骨滩壁画城那八位神女,如今遗留给披麻宗的那座画中仙境府邸,亦是破碎山河之一。甚至可以算是李柳的避暑府邸之一,所以其中那位行雨神女,一见到李柳,就会心神不定,只觉得她遇上李柳,宛如世俗王朝的官场胥吏,见到了吏部天官大人。其实这不是行雨神女的错觉,因为世事如此。壁画城八位神女,职责大致相当于如今人间庙堂上的六科给事中,不过只是相似,事实上八位神女权责还要更大一些,她们可以巡狩天地,约束、监察、弹劾诸部神祇,可谓位卑权重。
  与杨老头一步步引领到那条古老道路上的其他人,李柳最大的不同,是她根本不需要开窍,因为她生而知之。许多宗字头仙家,在老祖师兵解离世后,关于如何寻找祖师转世一事,需要耗费大量的山头底蕴。例如桐叶宗那位中兴老祖,就让人下山找回了自己的娘亲。不过找到了,也未必能够记起前生事,修行路上,先天资质好,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重返山巅。
  将玉牌和印章随随便便收起后,李柳思量片刻,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希望我们俩翻旧账。
  一个陈平安不够,就再加上一个李槐,还不安稳,那就再加一个刘羡阳。
  一场隐藏极深的水火之争,是陈平安暂时替换了她李柳,去与阮秀争。因为当年真正应该拿到泥鳅那份机缘的,是陈平安,而不是顾璨。阮秀为何会对陈平安青眼相加?如今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一开始,绝不是陈平安的心境澄澈、让阮秀感到干净那么简单,而是阮秀当年看到了陈平安,就像一个老饕清馋,看到了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她便要转移不开视线。
  李槐她李柳的弟弟,也是齐静春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陈平安担任过李槐的护道人。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旧账,就需要先将天生亲水的陈平安打死,由她来占据那条大道,可是李槐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李柳也确实不愿意让李槐伤心。
  可这还不够稳妥。
  所以杨老头要为刘羡阳重返龙泉剑宗,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例如一座不计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与刘羡阳那本祖传剑经,相辅相成。
  有陈平安和刘羡阳在,落魄山和龙泉剑宗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
  杨老头没有否认什么,眼神冷漠,谁都有过,你们两个,过错尤其大!
  李柳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愧疚,仰头望天,大概是吧。
  杨老头突然说道:虽说对于你们而言,种种泥泞,振衣便散,但还是要小心,不然总有一天,不起眼的泥泞,如那印泥沁色印章中,你们都要吃大苦头。
  李柳摇头道:这些话不用对我说,我心里有数。
  然后李柳婉约而笑,望向那个老人。
  杨老头哑然失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在牢笼里枯坐万年,还不许我找点解闷的乐子?
  李柳忍住笑,我爹还好,毕竟要为宝瓶洲留下些武运,可我娘亲其实不用去北俱芦洲的。
  杨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不太好。
  一想到那个仿佛每天都要吃好几斤砒-霜的市井泼妇,他就没什么好心情。
  神憎鬼厌的玩意儿,香炉里的苍蝇屎,多看一眼都嫌脏眼睛。
  李槐跟他娘亲,与父亲李二、姐姐李柳不一样,都非同道,那娘俩只是寻常人罢了。当然李槐是人不假,却也绝对不寻常。
  天底下就没这么狗屎好似排队给他踩的小崽子,桐叶洲太平山黄庭、神诰宗贺小凉,各自被誉为福缘冠绝一洲,但是跟李槐这种天下无敌的狗屎运,好像后者更让人无法理解。黄庭和贺小凉还需要思虑如何抓稳福缘,以免福祸相依,你看李槐需不需要?他是那种福缘主动往他身上凑、兴许还要忧愁东西有点重、好不好看的。
  所以杨老头对李槐,可以破例多给一些,而且可以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