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门(1/2)
陈平安全有声小说,在线收听!
     
    老道人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就这么将陈平安一个人晾在了大坑边缘,既没有跟陈平安说如何离开这座藕花福地,也没有说这场观道到底何时结束,至于什么飞升福缘,天下十人,老道人更是提也没提。
    不过老道人毫无征兆地离开,虽然给陈平安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但是让陈平安如释重负,松开了那根几乎快要绷断的心弦,踉踉跄跄,晃荡了几下,最后实在撑不住,干脆就那么后仰倒地。
    没了一口纯粹真气死死撑着,先前被丁婴阴神一剑打入地底下的伤势,彻底爆发出来,陈平安就像躺在血泊当中,不断有鲜血流溢而出。
    可陈平安眼中的笑意,很快意。
    有初一和十五护在身边,丁婴已死,四下无人,陈平安很奢侈挥霍地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摘下养剑葫,颤颤抖抖放在嘴边,强行咽下一口酒水,债多不压身,这点疼痛简直就是挠痒痒,陈平安只是觉得这会儿不喝酒,可惜了。
    陈平安并无察觉,身上这件法袍金醴上,胸前居中那条金色团龙的双爪之间,那颗原本雪白的硕大珠子,装满了浓郁的雷电浆液,还有肩头两条较小金龙的爪下、颌下,两颗稍小的珠子,也有了几缕闪电萦绕。
    只不过金醴的变化,比起陈平安这副身躯翻天覆地的异象,不值一提。
    最彻底的脱胎换骨。
    先前在雷池中浸泡,使得陈平安皮肉下的骨骼,有了几分金玉光泽,这是修行之人所谓金枝玉叶的征兆。
    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陈平安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好似半睡半醒地做了个梦。
    梦中有人指着一条滔滔江河,问他陈平安,要不要过河。
    那人自问自答,说你陈平安如果想要过河,能够不被大道约束,就需要有一座桥,到时候自然就可以跨河而过。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蹲在河边自挠头。
    本心在此,做不得假。
    那人便说无巧不成书,又说你陈平安不是已经学了某人的圣贤道理吗难道读书知礼,时时刻刻,事事人人,你陈平安憋在肚子里的那些道理,只是一句空话
    陈平安埋怨,不会隐藏情绪,学了道理,与桥有什么关系
    那人也未明说为什么,只说如何做,你在心中观想一座桥的模样,随便哪座桥都行,你小子年纪不大,走过的地方却不算少,放心,只要是一座桥就行,没有太多讲究,哪怕是南苑国京城内的那些,都无所谓。观想之时,不用拘束念头,心猿意马,莫要怕它们,只管松开心念,越多越好,要的就是精骛八极,神游万仞。
    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陈平安在河边,闭上眼睛。
    没来由想起了那座云海中的金色拱桥,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陈平安看不见那个老道人,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注定找不到老道人的踪迹。
    于是陈平安就不会看到,那老道人瞥了眼长河上方的云雾缭绕,脸色古怪,更听不到老道人骂了一句陈清都尽给自己找麻烦,骂了一句老秀才不是省油的灯,最后称赞了一位后辈的眼光和魄力,以及缅怀一位不算人的山河故人。
    陈平安瞪大眼睛,看到自己脚边,到长河对岸,依稀出现了一座金色拱桥的轮廓,但是飘忽摇晃,并不稳固。
    手中多出一本书籍,上边写着某位老人的道德文章,记载着一位儒家圣人从未现世的顺序学说。
    每一个字,纷纷从书籍中脱离而出,金光熠熠,飘向了那座陈平安观想而成的金色拱桥。
    一字如一块砖石。
    只可惜书籍之中,仍有小半文字死气沉沉,尤其是中后篇幅的书页上,字字岿然不动。
    不管如何,大河之上的金色长桥,如人有了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终于结实了起来。
    但是距离最终建成,能够让陈平安行走渡河,还是差了一些,差了血肉,差了很多。
    这就像一个人,若是光有魂魄而无肉身,那就是一副白骨,孤魂野鬼,见不得阳光,进不了阳间。
    再就是长桥之长,以及雄伟程度,出乎意料,所以那本书籍上的文字,才会不够用。
    老道人吩咐道:走上一走,试试看会不会塌陷。
    陈平安摇摇头,凭借直觉答复道:肯定会塌。
    老道人没有质疑陈平安,一番思量,便走出自己打造的这方小天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坑边缘,陈平安猛然坐起身,哪里有什么长河,更没有那个老道人。
    天地茫茫而已。
    身边两把飞剑,初一和十五。
    虽然不是陈平安的本命飞剑,但是一路跟随陈平安远游,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早已心意相通。
    一个沉默,一个愧疚。
    陈平安系好养剑葫,伸出双手,轻拍了两把飞剑,安慰道:我们仨都还活着,就很好了。再说了,下次我们肯定不会这么憋屈,何况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挡着,我可撑不到魂魄离体的那一刻……
    陈平安止住话头,因为他发现初一和十五,一个愈发沉默,一个越发愧疚。
    陈平安站起身,一拍养剑葫,一边走一边嘀咕道:你们先回这里,咱们要赶紧入城,去找莲花小人!这一路上,未必顺遂,没了你们,我现在跟人打架,真没什么底气,如果不好好修养个十天半月,别说这个老魔头,就是那个会御剑的孩子,都轻松不了,稍后说不得就要你们俩帮着开道。
    两把飞剑回到养剑葫内。
    陈平安独自走向南苑国京城。
    随着距离城头越来越近,法袍金醴就逐渐从金色,再度变成了一袭雪白长袍。
    陈平安心中了然,回望一眼。
    身后以牯牛山为中心的战场,灵气盎然,盘桓不去,在这座天下,应该是最大的洞天福地了。
    当然,同样武运浓郁。
    如果不是急着返回城中寻找莲花小人儿,其实待在原地,收益最丰。
    不过陈平安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城头,如果自己好处占尽了,很容易成为天下共敌。
    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城,会不会有危险。
    陈平安走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一步就能飘掠出十数丈。
    先前说那些话,主要还是安慰失落的初一和十五,事实上这时候若是谁敢拦路,还要纠缠不休,那么陈平安手持长气,道理就只会在他这边。
    见识过崔姓老人在竹楼的那种身前无敌。
    与亲手打败一个天下无敌之人,是两种境界。
    ————
    牯牛山都给打没了,何来的第二声敲天鼓,又谈什么飞升之地。
    京城墙头那边,便是嬉戏人间的周肥,都有些心情沉重。
    总不至于大家这一甲子都白忙活了吧
    随着那座天上雷池散去,拨开云雾见大日,大放光明,樊莞尔举起那把镜子,熠熠生辉,镜面上,映照得她容颜绝美。
    就在樊莞尔要收起铜镜之时,她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笑意吟吟,而自己分明没有任何笑容才对。
    镜中樊莞尔笑着叹息。
    樊莞尔心中便响起一个心声,痴儿唉。
    如遭雷击。
    烫手一般,樊莞尔丢了铜镜,双手抱住刺痛欲裂开的脑袋,满脸苦色和泪水。
    城墙远处,鸦儿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周宫主。
    周肥转过头,发现她身上那件青色衣裙,自动脱落,晃晃悠悠,如歌姬姗姗而舞,自顾自怜,旁若无人。
    周肥冷笑道:到了我手上,还想走
    周肥伸手一抓,衣裙肩头处,凹陷出一个手印,青色衣裙依旧向右边飘荡而去,不断撕扯,最后发出丝帛撕裂的声响,周肥手中多出一块破锦缎,皱了皱眉头,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婆姨的神魂,能躲藏到什么时候!到底在图谋什么!
    周肥手中的破碎衣裙,越来越多。
    他与陆舫,都知道这个童青青在浩然天下的根脚。
    太平山的太上师祖,为了将她过刚易折的心性扳回来,不希望她一往无前,处处豪赌,在将她丢入藕花福地之前,还以名副其实的仙人神通,暂时颠倒了她的道心,使得她变得仿佛天生怕死,希望她在两个极端之间,体悟大道,最终破开生死关,成功跻身上五境。
    由于这一辈子的谪仙人童青青,极其畏死,躲来躲去,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这么一个怕死的人,若是全然不去珍惜自己习武天赋,肯定不合常理。
    那么童青青的杀招到底是什么,一定很有意思。
    镜心斋的老人,与童青青恩师同辈甚至更高一辈的,对童青青都寄予厚望,她过目不忘,要说博学,恐怕仅次于丁婴,武学天赋更是惊才绝艳,如果不是性子实在太过绵软怯懦,童青青极有可能就是丁婴之下的江湖第一大宗师。
    看似正邪对立、其实暗中结盟的丁婴一死,俞真意杀种秋的心思肯定就要淡了,而且已经得了丁老魔的那顶银色莲花冠,前三甲之列,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俞真意又不愿飞升,肯定不会画蛇添足,以免成为众矢之的,毕竟与丁婴联手设置这么大一个局,针对所有宗师,俞真意已经犯了天大的忌讳。
    目前只是俞真意战力无损丝毫,才让人不敢与他撕破脸皮,谈一谈江湖道义。
    最少种秋和磨刀人刘宗,还有躲躲藏藏的童青青,必然对俞真意印象很差。
    所以周肥其实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童青青撕破脸皮,但是这件青色衣裙,以及云泥和尚去跟南苑国皇帝讨要的那副金身罗汉,都是必须要拿到手的福缘,前者是为了带走魔教鸦儿,用来磨砺儿子周仕的心性,后者是为了换取一件法宝,送给陆舫,之后一甲子,春潮宫没了他周肥,可还有鸟瞰峰剑仙与春潮宫同气连枝,周仕的武道登顶之路,就没了后顾之忧。
    归根结底,还是他这样的大修士,太难产下子嗣了,尤其是他们玉圭宗姜氏,一脉单传都多少年了。
    一个光头老者背着一个大行囊,登上城头,快步如飞,正是脱了袈裟离了金刚寺的云泥和尚。
    经过捂住脑袋蹲在地上的樊莞尔身边,老人好奇瞥了眼,不知这位镜心斋的年轻仙子,如此痛苦为哪般。
    但是当老人见到了周肥手撕青色衣裙的一幕,不再是和尚的老人,怒喝道:周肥!
    周肥讥笑道:老秃驴,你真以为这衣裙当年找上你,怀了什么好心不过是童青青这老妖婆的算计之一,给她糊弄了大半辈子,还要执迷不悟衣裙是四件法宝福缘之一,这不假,可里头当中空无一物镜心斋童青青的魂魄早就藏在其中。
    老人不为所动,瞪圆了一双眼睛,好似寺庙大殿内的金刚怒目,要你管!说好了你带着‘青青姑娘’离开这座天下,我给你拿来这副罗汉金身,你周肥敢食言,我就敢杀你!
    周肥给逗乐了,你一个老秃驴,喊一件衣裙青青姑娘,好意思吗你
    老人一时语塞,有些心虚。
    周肥指了指远方的樊莞尔,目露赞赏,这位童青青的嫡传弟子,镜心斋的未来主人,恐怕就是童青青这一世谪仙人的肉身皮囊!她当年先是返老还童,与俞真意一般无二,貌若稚童,再舍了境界修为不要,顺流生长,成为樊莞尔这般的年轻女子,加上敬仰楼帮着她瞒天过海,你我,天下人,甚至包括丁婴,都给她糊弄了!
    周肥哈哈大笑,连自己也骗,童青青,算你狠!罢了罢了,皆是外物。
    周肥一挥衣袖,任由青色衣裙飘走。
    没了青色衣裙,也就意味着想要那副金身罗汉,只能从云泥和尚手中硬抢。
    但是周肥一番权衡利弊,竟是两桩福缘都舍了不要,只要那第三大宗师的一个名额而已。
    一样可以带走魔教鸦儿。
    在这座藕花福地,对于在浩然天下是练气士的谪仙人而言,一个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束手束脚,一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从下手。
    那个陈平安的出现,打乱了所有布局,丁婴尚且能死,这座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不会死
    周肥担心自己阴沟里翻船,到时候连他都给人宰了。虽说不妨碍自己离开藕花福地,可是损失就有点大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天下十人当中,目前只死了两人,一头一尾,丁婴和冯青白。
    还剩下八个,这意味着还需要死掉五个,恐怕那封密信上的承诺,才能生效。
    陆舫不愧是这位姜氏家主的多年好友,很快就想通其中关节,放心,之后六十年,有我盯着,周仕肯定可以跻身前三甲。
    周肥破天荒选择主动退让一步,云泥和尚当然不愿、也不敢咄咄逼人,跟随那青青姑娘,一起来到樊莞尔身边。
    她双手使劲揉着眉心。
    然后这位年纪轻轻的绝色美人直起腰,双手拍了拍脸颊,啪啪作响。
    樊莞尔伸出两根手指,捻住身前那件青色衣裙的衣领,抖了几下,穿在自己身上后,又一把扯开,随手将它丢给那个摸不着头脑的老和尚,她笑道:放心,你所谓的青青姑娘还在,你只要去牯牛山那边待着,她很快就可以恢复生气。她本就是这件衣裙的真正主人,我的魂魄不过是借住了几十年而已,而且寄居之后,就被我自己封禁了,与死物无异,如此一来,才不容易被丁婴发现。所以你这么多年,与这件衣裙说了什么,是佛话,还是情话,反正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老和尚怀捧衣裙,有些脸红。
    樊莞尔眯起眼,陷入沉思,不再理睬这个早早动了凡心的和尚。
    记忆一点一点恢复,如一股清泉流淌进入心田,却被她刻意搁置在心湖角落,先不去管。
    而是以纯粹的镜心斋弟子樊莞尔开始复盘。
    师姐周姝真代师收徒,将年幼的自己接回去,在宗门禁地镜心亭,樊莞尔只是拜了三拜那幅画卷。
    她曾是天底下最想要见到童青青的人,于是周姝真最终送给了她一把铜镜。
    她学了白猿背剑术,被江湖誉为有无背剑,是两个樊莞尔。
    但是樊莞尔发现这门绝学,最后一剑,在这座天下好像根本就没有人用得出来,既没有那样的剑,也没有那样的武夫体魄,但是当初周姝真仍然执意要她精研这门白猿背剑术。
    因此当初在白河寺,谪仙人陈平安才会感到奇怪,为何樊莞尔明明近乎大道,却像是在负重行走,走得极其拖泥带水,因为神魂缺了大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如何能够灵动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