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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牵红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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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雪涛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浩然山巅大修士,要想飞升别处天下,一来规矩重重,首先需要文庙许可,再由坐镇天幕的儒家圣贤帮忙开门,不然很容易迷路,不小心去往各种稀奇古怪的天外秘境,极难原路返回。再者修士在飞升远游的过程当中,也十分凶险,要与那条大道显化而生、七彩焕然的光阴长河打交道,一着不慎,就要消磨道行极多,让修士减寿。所以此次与那阿良携手远游剑气长城,因为有阿良开道,冯雪涛走得十分轻松,至于阿良为何不通过倒悬山遗址大门,来这蛮荒天下,冯雪涛都懒得问,就当是这厮与自己显摆他的剑道高妙了。
    阿良说道:你跟那个青宫太保还不太一样。
    冯雪涛嗤笑道:不一样不一样挨了左右的剑
    阿良啧啧笑道:脾气还挺冲
    南光照,荆蒿,冯雪涛。
    三位飞升境的道号,天趣,青宫太保,青秘。一个比一个牛气哄哄。
    我就没有。
    阿良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伤心。
    他脚下这个冯雪涛,与中土神洲的老剑仙周神芝,是私怨,冯雪涛是山泽野修出身,这辈子的修行路,道号青秘,不是白来的,鬼祟之事,当然不会少做,私德有亏的勾当,肯定多了去。
    荆蒿则是最货真价实的谱牒仙师出身,生在山上,天生的修道胚子,此生修行,顺遂得很。当初蛮荒天下的妖族,碾碎金甲洲一洲山河,跨海登陆流霞洲南端,荆蒿所在的祖师堂议事,一开始的风向,是龙门境之上的宗门修士,最少得有半数下山,决意赶赴南方,死战一场。其中有年纪大的,破境无望的,其中也有不少修士的亲人好友,死在流霞洲那边,故而此次出山杀妖,既为大义,也报私仇。
    但是这座流霞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封山闭门不出,别说事后外界非议不断,就连宗门内部都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是那位准备亲自带队下山的宗主,在祖师堂那场议事的末尾,突然改变了口风。因为他得到了老祖师荆蒿的暗中授意,要保存实力。等到妖族大军向北推进,打到自家山门口再说不迟,可以占据地利,学扶摇洲刘蜕的天谣乡,桐叶洲的荷花城,死守山头,行事更加稳重,一样有功家乡。
    流霞洲输了,争取自保,浩然天下赢了,那么一洲广袤的南方疆域,各个山上仙家,清扫干净,就是宗门大展手脚开疆拓土,收拢藩属,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外界如何得知这个不传六耳的听说,是因为那位宗主,在祖师爷出关后,就立即失去了宗主位置,受了责罚,名义上是贻误战机,身为宗主,毫无担当,愧对那些挂像上的列祖列宗,必须面壁思过百年。
    冯雪涛问道:你能不能下来说话
    这处剑气长城遗址,除了一位文庙陪祀圣贤坐镇,犹有几位来此驻守的各洲大修士,都在看好戏。
    阿良抱怨道:你叫我下来就下来,我不要面子啊你也就是蠢,不然让我别下来,你看我下不下来
    冯雪涛只得捡起了早年的那个野修身份,反正我是野修,我要什么面子。
    阿良没有让冯雪涛太难堪,飘落在地,坐在墙头边缘,后脚跟轻磕墙面,拿出了一壶酒。
    冯雪涛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望向南边一处,问道:那就是老瞎子的十万大山
    阿良点点头,算是我的地盘,常去喝酒吃肉。老瞎子当年吃了我一十八剑,对我的剑术佩服得不行,说如果不是我相貌堂堂,年轻俊朗,都要误以为是陈清都卯足劲出剑了。
    冯雪涛对这些,左耳进右耳出,只是自顾自道:阿良,为什么你会拦阻左右出剑我大不了站着不动,挨一剑好了,撑死了跌境。
    阿良说道:印象中,你们这些野修都很会算账啊,要跌境,去南边,在浩然天下算怎么回事,名声不好听。
    冯雪涛问道: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一把。
    阿良说道:记不记得中土神洲某个王朝的秋狩十六年,那王朝诏令几个藩属,再联手几大邻国,所有谱牒仙师,加上山水神灵,浩浩荡荡举办了一场搜山大狩,大肆打杀-精怪鬼魅
    冯雪涛面无表情,不记得了。
    阿良说道:我记得,有个过路的山泽野修,大打出手了一次,打了个两个仙人,让那些谱牒仙师很灰头土脸。
    冯雪涛疑惑道:这种小事,提了作甚。
    他只是看不惯那些谱牒仙师的做派,年纪轻轻的,一个个老气横秋,城府油滑,擅长钻营。
    阿良喝着酒,随口说道:如果修道之人聚集的仙家门派,只是将山下的官场搬到了山上,我觉得很没劲。
    冯雪涛只是蹲着,有些无聊。
    阿良转过头,能不能有那么一份胆识,来证明文庙看错了你,左右出剑砍错了人
    冯雪涛冷笑道:还是算了吧,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有错,却也没觉得他们错了。
    阿良揉了揉下巴,感叹道:天底下没有一个上五境的野修。
    冯雪涛心有戚戚然。
    这个狗日的,如果愿意正经说话,其实不像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阿良问道:你这辈子有没有剑修朋友
    冯雪涛摇头道:酒肉朋友不少。知己,没有。
    准确说来,是没有了。很久之前,曾经有过。
    阿良站起身,大笑道:那么我就要恭喜你了!
    冯雪涛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阿良一本正经道:只要陪我杀穿蛮荒,你就会有个剑修朋友。
    冯雪涛苦笑道:是不是没得选
    杀穿蛮荒他冯雪涛又不是白也。
    阿良语重心长道:只管放心,我还护不住一个飞升境
    冯雪涛长叹一声,开始想着怎么跑路了。只是一想到这个蛮荒天下,好像身边这个狗日的,要比自己熟悉太多,怎么跑
    那个男人丢了空酒壶,双手抵住额头,浩然凿穿蛮荒者,剑修阿良。
    不等陆芝姐姐了,要留给她一个潇洒伟岸的背影。
    冯雪涛收拾心中杂乱情绪,叹了口气,一个挑眉,眺望南方,沉默片刻,有些笑意,学那阿良的说话方式,喃喃自语道:野修青秘,皑皑洲冯雪涛。
    ————
    鹦鹉洲包袱斋这边,逛完了九十九间屋子,陈平安谈不上满载而归,却也收获不小。
    陈平安问柳赤诚,能不能在岛上帮忙找个落脚地儿,他打算给大家做顿饭。柳赤诚说当然没问题,他山上朋友茫茫多,不认识他的,不多,没听过他的,没有。
    那个自称城南老天君的树精老翁,好像身上有一门仙家禁制,暂时恢复不了真身,身高约三寸,这会儿坐在嫩道人的肩头上喝闷酒,斜眼一旁那个大言不惭的柳赤诚,穿得花里花俏,就骂了句娘们唧唧的。
    结果被柳赤诚一把抓过,攥在手心一顿搓-捏,再丢回嫩道人肩膀,老树精醉酒似的,晕头转向,问那李槐,姓李的,心腹给人欺负了,你不管管李槐说管不了。
    老树精立即站起身,将那酒葫芦别在腰间,正了正衣襟,作揖说道,这位仙师,一袭粉袍,真是别致,如绝代佳人遗世独立……柳赤诚觉得好生腻歪,一巴掌轻轻拍下,老树精双手托起那座山头,叫苦不迭。李槐只好帮忙求情,柳赤诚这才收手。柳树精不敢骂那个粉袍仙师,转过头,吐了一口唾沫,突然想起是那嫩道人的地盘,赶紧拿脚尖擦拭一番。
    李槐想起一事,与陈平安以心声说道:杨家药铺那边,老头子给你留了个包裹。信上说了,让你去他屋子自取。
    陈平安点点头。
    李槐从袖子里边摸出一本泛黄书籍,落魄山跻身宗门,我没有观礼,黯然失色了吧,美中不足了吧,老头子送我的,上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我不想学,也学不会,瞧着就脑瓜子疼,送你了,别嫌弃。
    陈平安没有客气,接过手后说道:算借的,看完还你。
    李槐恼火道:还我。
    陈平安笑道:又没看完。
    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是老剑修于樾,与那帮豪阀子弟也逛完了包袱斋,除了密云谢氏,还有仙霞朱氏的年轻女子,只是没有剑修朱枚那么讨喜就是了,不知道她们双方怎么算辈分。
    于樾笑呵呵与身边年轻人说道:谢缘,老夫今儿心情不错,告诉你个秘密,能不能管住嘴
    这位皑皑洲密云谢氏子弟,有些无赖,与自家的首席客卿说道:先答应了于先生,至于管不管得住,听过再说,到底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口的事。
    于樾说道:你这趟赶来文庙凑热闹,最想要见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缘快步走去,这位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好像没有任何怀疑,与那位青衫剑仙作揖却无言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就叫谢缘一生俯首拜隐官。
    陈平安看了眼于樾,老剑修心声笑道:隐官大人且宽心,谢缘瞧着不着调,其实这小子很知道轻重,不然也不会被谢氏当做下任家主来栽培,他早年通过家族秘密渠道,听过了隐官大人的事迹,仰慕不已,尤其是倒悬山春幡斋一役,还专门写了部艳本小说,什么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剑气长城的纳兰彩焕,金甲洲的女子剑仙宋聘,都帮着隐官大人一锅端了。隐官大人有所不知,皑皑洲近十年流传最广的那些山上艳本,十之四五,都出自谢缘之手,想打他的女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陈平安与年轻人抱拳还礼,其实很想将这个皑皑洲姜尚真一拳撂倒。
    谢缘直腰起身后,突然伸出手,大概是想要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袖子,只是没能得逞,年轻公子哥悻悻然道:想要沾一沾仙气,好下笔如有神。
    陈平安笑着提醒道:谢公子,有些书别外传。
    谢缘看了眼年轻隐官身边的酡颜夫人,点点头,都是男人,心领神会。
    双方分道,谢缘要去拜访下榻鹦鹉洲这边的一位世交前辈。
    昵称瑞凤儿的少女花神,满脸雀跃,御风赶来鹦鹉洲,与那年轻隐官施了个万福,由衷道了一声谢,说那张夫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陈平安笑着点头,邀请这位花神以后去落魄山做客。
    其实家乡小镇,刘羡阳祖宅门口那边,有条小水渠路过,石缝间就半悬空生长有一株凤仙花,而且花开五色,早年家乡许多半大姑娘,好像都喜欢摘花捣碎,将她们的指甲染成鲜红色,陈平安当时也没觉得就好看了。刘羡阳曾经一直念叨这花儿,长在他家门口,老人们是有说头的,有关风水。结果后来就被眼馋的小鼻涕虫拎着小锄头摸上门,被大半夜偷挖走了。天亮后,刘羡阳蹲在门口傻眼了半天,骂骂咧咧,等到当晚,将那凤仙花偷偷种在别处的小鼻涕虫,就被人一路扯着耳朵,又给还了回去,对蒙在鼓里的刘羡阳来说,门口那棵凤仙花就好像自己长了脚,离家出走一趟又回了家。失而复得,刘羡阳反正很开心,说这花儿,果然奇怪,当时陈平安点头,小鼻涕虫翻白眼做鬼脸。
    其实等到后来刘羡阳和陈平安各自求学、远游返乡,都成了山上人,就知道那棵当年看着漂亮的凤仙花,其实就只是寻常。
    酡颜夫人跟陈平安告辞离去,带着这位凤仙花神重新去逛一趟包袱斋,先前她偷偷相中了几样物件。
    柳赤诚走到了半山腰一处鹦鹉洲府邸门口,重重扣响铺首门环。
    走出一位怯生生的女子,自家长辈和几位山上好友,一个个如临大敌,不敢出门来见这位白帝城柳道醇,最后就让她来了。
    至于那个青衫剑仙,还有那个嫩道人,年轻女修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哪怕出身门宗门谱牒,可是面对这些个能够与大宗之主掰手腕的凶悍之辈,她哪敢造次。
    柳赤诚微笑道:这位姑娘,我与你家长辈是挚友,你能不能让出宅子,我要借贵地一用,款待朋友。
    那位女修使劲点头。师父说只要这柳道醇开口,什么都可以答应。
    柳赤诚双指捏出一颗谷雨钱,姑娘,收下谷雨钱后,记得还我两颗小暑钱。
    她一双眼眸里边满是疑惑,只是不敢不从,收下那颗谷雨钱后,她再从袖子里摸出两颗小暑钱,战战兢兢,交给这位大名鼎鼎的琉璃阁阁主。
    柳赤诚笑道:天下美色,若是十颗小暑为满,姑娘就有八钱姿容了,今天得见,姻缘不浅,让小生眼目一新,大饱眼福,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何处修行,如今有无道侣……
    陈平安来到柳赤诚身边,直接一巴掌摔在他后脑勺上,再与那年轻女修歉意说道:叨扰了。
    如果早知道柳赤诚是这么个山上好友遍天下,自己就不开口了。
    那女子摇摇头,一言不发,只是让出门口道路。
    宅子里边的修士,已经从侧门离开,都没敢御风,与那年轻女修在渡口汇合,乘坐渡船直接离开了鹦鹉洲。
    女子惴惴,师父却心声笑道:立了一功,回头祖师堂那边会记录在册的。
    进了宅子,在一处柏树森森的僻静庭院,陈平安先从袖子里边拿出那只鱼篓,再打开咫尺物,动作娴熟取出了家伙什,当起了厨子,准备给李宝瓶和李槐露一手。
    李槐和嫩道人搬来了桌椅凳,柳赤诚取出了几壶仙家酒酿。
    一桌子饭菜,几条鸳鸯渚金色鲤鱼,清蒸红烧炖鱼都有,色香味俱全。
    陈平安笑问道:如何
    李宝瓶点头道:美味。
    李槐说道:比裴钱手艺好多了。
    柳赤诚和嫩道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必须拿出一点风骨,不说那昧良心的言语。
    陈平安瞥了眼那两个好吃到成为哑巴的家伙,点点头,心满意足,可能这就是大美无言。
    酒足饭饱,陈平安已经放下筷子,李宝瓶依旧在细嚼慢咽,李槐还在那边狼吞虎咽。
    李槐突然有些难为情,凑近陈平安,压低嗓音说道:陈平安,我也是看过几本书的,能不能与你胡乱掰扯个书上道理要是不对,你听过就算。
    陈平安笑道:当然可以,你尽管说。
    李槐好像还是很没底气,只敢聚音成线,偷偷与陈平安说道:书上说当一个人既有高世之功,又有独知之虑,就会活得比较累,因为对外劳力,对内劳心,你如今身份头衔一大堆,所以我希望你平时能够找几个宽心的法子,比如……喜欢钓鱼就很好。
    这个儒衫青年,此刻眼睛里,满是担心。
    李槐从来就不擅长与人讲道理,今天算是尽最大努力了。
    陈平安点头道:这么好的道理,我肯定会上心的。
    李槐哈哈大笑,都能与陈平安讲道理了,那么自己不当个贤人,真是可惜了。
    陈平安握拳,轻轻一敲肚子,书上看到的,还有听来的所有好道理,只要进了肚子,就是我的道理了。
    李槐看着他,说道:陈平安。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了
    李槐嘿嘿笑道:你叫陈平安嘛,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有你在,我们就会想着,得找个机会聚在一起,哪怕没什么好聊的,也要聚一聚。
    陈平安不在,好像大家就都聚散随缘了,当然相互间还是朋友,只是好像就没那么想着一定要重逢。
    陈平安笑着点头。
    李槐低头继续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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