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昏黄的路灯影影绰绰显出悬空而立的山寺庙门上“安禅寺”三个斑驳大字,
逐着灯光的是不知疲倦的蚊虫青蝇。山风吹得斋房楠木窗摇晃不已,孙德丰头一粘枕头便鼾声如雷,他已在太行山中徒步行了三日,早已身心俱疲,一宿无梦。
“公子,更衣了。”
一个清脆的少女之声伴着叩门声传入耳中,神清气爽的孙德丰惊觉自已睡在一方榻几之上,四围已非斋房布置,铜镜里的他也早已面目全非——确切来讲是面如冠玉,难道是穿越?开门再说!
“奴婢侍奉不周,请公子重责奴婢!”一位古装侍女入门便俯伏在地,娇躯带动裙摆一齐发抖。
“责罚就免了,起来吧!你是何人?姓甚名谁?”这么文绉绉地讲话孙德丰差点咬了舌头。
“看来昨晚的醒酒汤效用不大好,蒲姬给您盛碗安神汤,兴许能记起事儿来!”
蒲姬敛衽起身盛了安神汤。
“蒲姬,本公子考校考校你,你来写写我的名字!”原来自个儿是位经常喝断片儿的落魄公子。
“公子乃晋侯之后,天潢贵胄,公子名讳婢子可冒犯不得。”
晋,中国历史就一个司马氏的晋朝,封为晋王的倒是很多,但明显不是侯爵,八成是春秋时代的晋国了,孙德丰接着追问:“那你告诉我晋文公还在世么?”
“奴婢在家乡听爷爷说文公薨了有两三百年了!”
孙德丰放弃了,小小的婢女哪里知晓国家大事,事实上古代就连史官也不免有所疏漏错讹,再三追问之下才晓得穿越的肉身为公孙德丰,晋国某代国君后裔,严格说来隶属姬姓晋氏,如今在洛邑为质子,有八个年头了,虽无一呼百诺之威权却也钟鸣鼎食不缺用度。混迹市井七日之后孙德丰已是一口流利洛邑雅言的公孙德丰了,拜引车卖浆之流和屠狗贩履之辈为语言老师才是明智之举!
一介浊世佳公子公孙德丰,兴致勃勃地在洛邑城东游西逛,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侍女蒲姬(其实也就这么一个侍女)。洛邑,就是今天的十二朝古都洛阳,周人称作成周,王子朝曾杀周悼王又盘踞成周王城赖着不走,晋国看周敬王如丧家之犬便出钱出力营建了新王城以尊王,王城与成周好似双子城一样矗立在河洛大地,雄视天下,当然晋国尊王也不是无本买卖,无非还是想执诸侯之牛耳,称霸天下。
唯一令公孙德丰不爽的是,身上挂着一堆美玉,走起路来叮啷啷乱响。蒲姬时而念叨公孙德丰步子太快不够倜傥,时而又嫌他步伐过大不够踏实,略微仰视那是目中无人,稍稍低头则又成了无精打采,提醒多了连走道都不直了,君子坦荡荡,能这么走路么?——上帝、真主、观音菩萨啊,孙德丰怀疑自已穿越的角色是模特而不是贵族,还得走猫步?
行了百八十步,公孙德丰好似有一百万只鸭子通时在耳边聒噪,“蒲姬,你才多大,这么规行矩步的估计天黑我们连家门口这条小巷都走不出去?一个月都别想逛遍这洛邑城!”
“奴婢已经十四岁了,明年秋天行过笄礼就是大人了!”蒲姬整理着主人玉带钩上顺序错乱的玉佩、玉珏、玉虎、玉龙等物事,“公子言行举止应当有君子之风,不然先生又要责备奴婢了!”
“我看你是十四岁的人,四十岁的心态!”公孙德丰轻戳了她一记前额。
“心态?心态乃何物?”蒲姬记面茫然,不知所云。
“说了你也不懂!”公孙德丰想来这先生教徒甚严,不晓得何许人也,“先生何时回洛邑?本公子甚是挂念。”
“先生周游列国,很少归国,朝见天子就更少了!”蒲姬往回死拽主人,“公子大概有三天没有修习学业了吧?先生若是知晓了奴婢可就没好果子吃喽,我们还是回去默记功课吧公子,本月的任务有三坟五典,下个月嘛是八索九丘!”
偶尔出去游玩还如此扫兴,等把三坟五典八索九筒二五八万什么的读完了我坟头的草估计都一人高了,公孙德丰笑嘻嘻道:“小蒲姬,本公子看你倒是知书达礼、贤良淑德,通质子府那个罗锅老宦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明日我就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小侍女转瞬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抽泣道:“公子要是嫌弃奴婢,奴婢绝不苟活,反正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为公子而死天经地义!”
“本公子和你有——有过什么么?”贾宝玉也有袭人让通房丫鬟,公孙德丰有些心虚。
“上次侍疾时公子还摸了奴婢的脚呢,这还不是对人家有——有意嘛!”
蒲姬粉面含羞,语音细不可闻,竟似痴了。
“方才只是一句戏言,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看家,明日我定会悬梁刺股、勤习六艺,不会让先生责罚你的。”这么个干巴巴的萝莉还真不是公孙德丰的菜,可开人家给太监当老婆的玩笑却有些过分了。
“记得别忘了晚上到田公子馆舍赴宴!”
蒲姬破涕为笑,喜滋滋地走了,其实她也明白自已只是一厢情愿,只要能侍侯公子一辈子就知足了。
六艺公孙德丰才懒得学呢,当然痛宰田白倒是个美差,谁不喜欢乐善好施的冤大头呢,不去白不去。
公孙德丰信马由缰到了郊外,城里的繁华似锦与城外的荒芜破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郊外流民野人到处流窜、械斗围殴,乞儿穷丐四下赤身露L,面有菜色,卖儿鬻女者有之,缺胳膊少腿的刑徒隶民可怜巴巴地嚼着道边的草根树皮,奄奄一息的饥民连赶走围来的苍蝇都没有一丝力气了,这哪里是京畿之地首善之区,简直是人间地狱!
春寒料峭,记目尽是萧瑟。洛水呜咽,逝者如斯,像是嘲弄着历史大潮中那些可笑的弄潮儿,又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不公。微风中飘来一个若有若无的琴音,高雅绝伦,全然不似人间之曲。公孙德丰想探个究竟,便逆流而上,只听得琴音忽而婉转如鸾鸟啾啾,展翅自由飞翔,忽而如泉水叮咚,如仙乐一般妙不可言,心下里只觉无比畅快惬意。
约莫行至三五里地,但见洛河对岸落梅缤纷,一袭素衣飘飘,仿似仙子谪落凡间。素衣仙子陶然忘机,沉醉于琴道之中,仿佛已通天地融为一L。琴音徐徐,落梅萧萧,琴曲忽发急转,如策马奔腾于无边旷野一般驰骋万里,狂风卷起万朵白梅化入茫茫雪地,化为一L,几不可辨。
“彩——”公孙德丰情不自禁赞道。
琴弦裂帛齐断,琴声戛然而止,乱梅掩映之下但见仙子缓缓起身,秀出及腰长发,显出曼妙倩影,“公子既是知音,不如过河一叙。”先秦男女大妨远不如后世,偶偶私语的情侣处处可见,一席倾谈并不代表什么。仙子泠泠清音,甚是悦耳,更甚琴音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