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到的时候,在门外被拦了一道,国子监管理森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是特意换下了官服才过来的,没人认得出他,不过幸好今日乃国子监休沐日,他报了自家侄儿的大名才得已进来。
一路走入国子监内,里头空荡荡的,走了许久都没见什么人影,他原以为是因休沐,学子们都归家或者出去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形色匆匆的学子,连忙抓住问连慕在哪,那学子一听,也是找连慕的,赶忙拽着他便小跑起来,边跑边说要来不及了,讲堂都开许久了,又悔恨自己刚得到消息,来得太迟了。
吏部尚书丰连年虽不明所以,但直觉上跟着跑能找着连慕。
只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今日跟那老东西比了一场,没想到来到国子监还要跑,可费了老命了。
跑着跑着,他真不行了,不由得扶墙喊那学子慢点。
那学子只好停下来,神色焦急,看他累成狗的模样,又不好催促。
他见状,喘着气跟那学子说,给他指指人在哪便行,他来过国子监,自己去寻就好。
那学子听了,跟他说连兄和秦先生正在崇文坛论道,又仔细描绘了一番在哪,确定他能找着后,告罪一声,撒丫子就跑,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崇文坛原先叫崇文阁,改建后改了名叫崇文坛,乃国子监公开讲学之处,礼部尚书那老东西就去讲过学,屋顶为圆形,由十六根柱子撑起,四周无墙,最中央有个四方高出地面一截的台子,暗含天圆地方之意,讲学的人便在台上讲。
他心下十分奇怪,连慕初到国子监,人生地不熟的,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洗清,怎么跟秦祭酒扯上干系?
再者秦祭酒可是大儒啊,连慕不过是个太原府的解元罢了,怎谈得上论道,又论的什么道。
实在想不明白,罢了,等去到就能见了。
他不再想,继续朝崇文坛走去,边走边感慨万岁爷可真舍得花银子,国子监原本多小,如今又被扩得多大,连骑射这样的课都能在里头上,而爷自己的宫殿都是缝缝补补将就用,却舍得花钱在这里,待这帮学子实在太好了。
走着走着,崇文坛终于近在眼前,只是眼前这一幕令他有些发愣,合着国子监的学生,全在这里了,难怪路上瞧不到什么人!
里头满满当当,外头熙熙攘攘,带他来的那学子也在,所有学子全都安静的听着,里头有两个声音传出,其中一个他认得,是秦祭酒的。
而另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莫非是太原府考生——连慕的?
丰连年不由自主靠近,走到带他来的那学子身边,朝中央的台子看去,台子中央一左一右坐了两人。
台子左侧坐的是秦祭酒,正说着些什么,一副酣畅淋漓的模样。
他目光落到秦祭酒的对面,那里坐了一个身着儒杉的书生,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一副好相貌,通身气质淡雅从容,无丝毫局促不安,正含笑听秦祭酒的话语,在秦祭酒身旁周身的光芒竟没有被压制,仿佛就该如此一般。
台上与秦祭酒论道的人,的确是连慕。
事情说来话长,他与贾监丞谈笑之际,进来了一名老者,正是国子监的祭酒秦先生。
那时的贾监丞没了先前的防备不说,眼神里还藏了一丝热切,对他亲近了不少,将他当场引荐给秦先生。
秦先生对他十分感兴趣,见他对书法有些研究,便与他攀谈起来,攀谈着攀谈着便聊到了旁的,逐渐谈到了中庸之道。
正好他也有些体会与见解,两人便开始就着中庸之道谈了起来。kΑ
shu5l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两人越谈越投机,身边围拢的人也越来越多,有几个窗外的学子不小心将窗扇给掰断了,他们才惊醒,竟然谈了许久。看書喇
秦先生谈得畅快,说此处狭窄,不若换一个地方,让学生都来听听,不知他是否愿意。
他答思如流水,流动可活,固步则死,故而他非但不会不愿,反而乐意至极。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与秦先生两人在这一处开阔讲坛里谈到现在,下头是国子监的学生。
得益于先头的流放经历与多次身处险境的遭遇,他能心分二用留意周遭的环境。
谈着之时,能觉察有道目光与其他国子监学生的十分不同,他淡淡了瞥去一眼,看到最后的人群中站了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气质很是特别,此时正在打量他,目光却是没有恶意的。
他对着老者微微点头,算是见过,便侧过头专心听秦先生所说。
丰连年心头微震,好敏锐的年轻人,目光温和有礼。
难不成这就是让太原府的考生闹翻了天的连慕?
是那个考了解元的连慕?
不是说跛足了,怎么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不禁喃喃自语问出声:“他真的跛足?”
像在问别人,也像在问自己。
旁边听得入神的学子被打搅,不满地对他嘘了一声,又扭头全神贯注去听。
他反应过来,没再出声,而是静下心来去听,听着听着,心中的惊异不减反增,能与秦祭酒论中庸之道的人,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考生?
难怪!难怪连太傅都为他说话,他终于是想明白了,若他是太傅,也会为这样的人作保。
只要见过此子,就能感其身上迸发的才华,与之相谈如沐春风,如涓涓春水漫过心头。
其对事物的见解深刻独到老辣,每每能提出不同见解,启人深思,让人获益良多。
秦祭酒最爱惜学生,难怪要在此讲学,这是为了让学生也能从中汲取一二。
人与人的差距是极为巨大的,有些人天生掩盖不住的光芒,照耀身边之人,却又不刺目,引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