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遥再次灌酒,喝完,他垂下明眸,忽然问起了别的:“奉之,听说你以前在北越皇宫时,身份是太监,对吗?”
乔奉之点点头。
霍景遥低眸的瞬间,忽然红了眼眶,语气寡淡道:“不过,你是假的太监,而我,却是真的,一个无根的王爷。”
他这忽如其来云淡风轻的一句,霎时惊乱了乔奉之本就乱糟糟的心。
“殿下,不要胡说!”他满面惊疑看着地上的霍景遥。
霍景遥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眼皮沉重,抬不起头也扬不起目光,无法得知此刻的他究竟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霍景遥还是没有抬眸,语气慢慢道:“奉之,我没有胡说。世间之人,各有各苦,各有各悲,就连我这王爷也不例外。你也知道,我的母妃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婢,后来得蒙圣宠成了贵人,不久就有了我。可是好景不长,我们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根本容不下我们母子。我的母妃容颜有损,我这王爷如此荒唐,哪会是没有缘由的。”
乔奉之脑中总算是清明了几分,想不到,自己的悲剧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很快又融入了另一个悲剧。
霍景遥灌下一大口酒,语气艰难,带着轻颤:“奉之,在我快满一岁时,皇后带着人来了母妃宫里,强行给我净了身。你信吗?”
“什么?”乔奉之深深震惊了。
霍景遥沉沉出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他:“怎么?你不信?要不,我也脱给你看看?”
“别闹。”乔奉之轻轻道。
霍景遥苦笑一下,满脸哀凉:“奉之,我没闹,也没胡说。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逼嫔妃避宠,将皇子净身。什么徐贵人产后性情大变,易怒易躁,砸了花瓶却被碎片溅伤了脸,不过是为人所逼,自伤容颜避君避宠,从而在妒后手中苟活罢了。什么宥王被生母教得荒唐,雌雄不辨。不过是失了男人的根本,然后故作荒唐苟活于世罢了。”
说罢,他的手腕忽然一紧,抬眸一看,只见乔奉之已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道:“不!怎会这样?!即便皇后相逼,你的母妃为何独吞苦果闭口不言?她为何不告知陛下让陛下做主?”
霍景遥略微激动:“奉之!皇子变太监,是皇室奇大的丑闻!父皇若知此事,为了大局,也只会杀我们母子掩盖真相罢了!皇后也深知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还有,此事一旦闹了出来,即便父皇不杀,我这一生又如何抬得起头?如何走到人前?只会吃人一世耻笑!母妃为了我能活下去,为了不坏我颜面,所以自己划伤了脸,避君不见,以此向皇后投诚,然后让我怎么荒唐怎么来,只为证明给她看,我们母子上不得台面更入不了父皇的眼,因此皇后才留我们苟活要我们好好品尝这份悲哀!”
乔奉之惊诧异常,无力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实在不敢相信,素日直爽无拘、明朗奔放的霍景遥,竟然有着这般不为人知的悲哀。那么,他又是如何隐藏的这般完美的?一个人的表面和内心,真能背道而驰到这个地步吗?
霍景遥见他不语,缓缓垂眸:“奉之,对不起。临天山苑刺客之事,我对不住你们夫妇。可我别无选择。你没有恨过,更不知报仇的代价。那晚,我喊你去麦田饮酒长谈,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有这份恨,我有这份悲,我想让你以此体谅我,原谅我。”
乔奉之静默沉思,一切,他都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就是那一晚,他喊他去麦田饮酒,他却一味拒绝,逼得他亲了他,还摸了他,更留下了那句耐人寻味的话:奉之,尺寸不小啊,这可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呢。
他原以为,他本就荒唐,所说的“想要”是想要他。可如今才知,他所说的“想要”,是想要他自身早已失去的。
于男人来说,一生至辱至痛,不过如此了。
“奉之,现在,你该是懂我了吧?”他轻声问他。
乔奉之轻轻吐出一口酒气,慢慢点头:“我懂了。难怪你这么恨皇后,不惜联合承王设局,对付皇后。难怪徐贵人去了冷宫,惨杀了皇后。”
“不错。我母妃忍了二十年,终于在最后关头与她同归于尽了。她们两个,带着我最不堪的秘密共赴黄泉了。”霍景遥说完,再次灌酒,这下子,酒壶空了。他沉沉叹口气,道:“奉之,我最大的悲哀,就是生于皇室,否则,我便该是贤妻爱妾一个不缺,儿女承欢膝下之人。但那是奢望了。”
乔奉之震动无言。世人只知宥王断袖,又有谁知,他何尝愿意如此?不过是万般无奈,早已失去了娶妻纳妾的资格,所以在这沧浪浊世里,用表象的荒唐掩盖了一切的不堪与悲哀。
霍景遥牵起他的手,认真道:“奉之,你知道吗?此事,活着的人里,就只有你我知道了,就连我那八哥都不知真相。我也曾发誓,此生绝口不再提,可我不知为何,就是信你,想告诉你,想让你了解我,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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