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br>他们从另一条小路下山去了。
老婆比我先上去。我们坐在半山腰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气喘如牛。我拿出氧气来给她吸几口,然后自已再猛吸几口。这玩意儿怎么说呢?吸两口似乎有点儿感觉,但是当你走上两步一切又都恢复了原状——反正作用不大。“这么说好像对不起卖氧气的。”我笑道。
老婆说:“不会是假的吧?”
“不知道,以前去再高的地方也没有用过。”
我看看手机导航,现在海拔
4580
米。从这儿俯瞰我们昨天晚上的营地,遥远又渺小,那里就像一片平原。更远处的那些山脉、峡谷、河道都变成了“微观”世界,好似售楼处的沙盘。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我们爬过的山都是那么矮,而未曾踏足的山却高得不可逾越。人生的路何尝不是如此?
我忽然发觉我们走过的那片地方上空有一块儿垂直的云,就像幕布似的悬挂在天上——其实是那里正在下雨。“没有下雨呀!”老婆说。
我们才意识到雨衣还披在身上。不是雨停了,而是我们走出了雨幕。下面的草原上雨下得正来劲儿呢。
老婆忽然大笑起来。我说:“高反得神经错乱了你?”
“想想真疯狂!”她说,“六十岁的人了,背着六十斤重的包爬
5000
米高的雪山。有几个人能让到?更有几个六十岁的夫妻能让到?”
“是挺疯狂的。也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疯狂了。”
“那不一定。”
说句实话,在通龄人当中我们是比较另类的那种人,一直都是。当年别人在L制内混得风生水起的时侯我们辞掉公职下海,如今别人大腹便便颐养天年的时侯我们俩在雪山挑战生命的极限!其实人生没有计划书,活出你自已想要的样子就没有白来一遭。
后面路程也是今天最艰难的一段,三百多米长的碎石坡,垂直距离一百多米。这是花草树木一概消失,没有生命的迹象,遍地都是生硬的冷冰冰的石头。坡太陡,氧气稀薄,我们由原来的二十步一歇变成了十步一歇,五步一歇。走走停停,站着喘一会儿气,休息的时间比走路的时间还多。一路上少有可以靠着歇脚的地方,所以不敢轻易放下背包,害怕站不起来。我不小心脚下一滑跌倒了,差点儿滚下山去,老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我站起来。
风依然很大,试图将我们从陡坡上刮下去。一只老鹰在头顶上盘旋,翅膀一动不动,竟然能在空中漂浮着。老婆说:
“山上面有它的巢穴吗?”
“它在等待着我们倒下。”
“它饿了吗?”老婆问。“我也肚子饿了呀!”
我胸前还挂了一个小包,里面除了相机还有开水和营养快餐——用花生、核桃仁和葡萄干炒的高热量食品。吃上几口,再喝一大口开水感觉比吸氧还管用。
小道崎岖不平,脚下全是石头块儿,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老婆今天的状态较好,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我发觉在高海拔的地方,我的高反比她更加强烈。垭口就在直线距离一百多米之上的山脊上,那里挂着很多的经幡,在大风中呼啦啦地响。然而,就这点儿距离,怎么努力就是爬不上去。因为我每走三步差不多就要歇息两分钟。
垭口是山脊上一处凹陷缺口,上面用绳子拉起好多的经幡,在风中发出巨大的响声。左边山崖上矗立着一块儿巨大的岩石,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面目狰狞地瞪着我。我小心翼翼地从它脚下往上攀爬。我不担心它吞噬我,只怕它推下一块石头来。那些巨大的岩石胡乱地堆放着,岌岌可危,感觉风再大点儿都能给掀下来。
老婆在碎石坡上摔倒了,还好,她又自已爬起来了。我说:
“小心啊!别滚下山去。”
她说:“滚下去我就再也不上来了。”
“要学习古希腊的西西弗斯。”
“我又不是英雄。”
不过,最终还是老婆先爬上去的。她站在垭口处大喊:“妈呀!这什么地方?太恐怖了吧!”
我在下面问:“看到了什么?”
“不告诉你。”
三分钟之后,我终于精疲力竭地爬上去了。脚下是一道深不可测的大峡谷,四周全是铁灰色的岩壁,峰峦叠嶂,怪石嶙峋。那些低洼处还存留着一堆堆的积雪。而对面就是雅拉雪山主峰,近得似乎触手可及。山L如此壮观雄浑,震撼人心。
山上白雪皑皑,那些岩石的褶皱和沟壑里的冰川清晰可见,只是最高的峰顶还躲在云雾中不肯露面,神山好像都是这样,不肯轻易示人。这大概就是所说的“真人不露相吧”!
再回首看看我们刚才走过的路,一片波浪般柔软起伏的绿色草原,那么低,又那么遥远。河流就是细细的一根银线,那些村落、民居就像小盒子。一山之隔,两个世界。一边温情脉脉,一边面貌凌厉。这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两副面孔啊?
老婆还在一边感叹自已的伟大,她以为那一年穿越贡嘎山就是最后一次冒险了,没想到又来了。垭口处的北风巨大,经幡呼啦啦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前几天在新都桥转经的藏族老人告诉我,这就是念经的声音。
今天我们用了四个半小时,走了不到四公里的路程,上升了四百多米的高度。我终于测出了精确的数值,这里海拔高度是
4735
米。
老婆在一旁大喊:“快点下山吧!我要冻僵了。”
下山的路变得异常艰难,崎岖的小道上全是碎石。老婆膝盖疼痛,下山尤为明显,没走多久就落在了后面,我只能站着等她过来。那几十米她走得异常艰难,迈的是九十岁的步子。她说:“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
“刚才上山太猛了。心脏难受吗?”
“心脏没有事儿,就是累。”她无精打采,所有的疲惫都写在脸上。
我扶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定。她手里还拎着一个氧气罐。我说“怎么不吸呀?”
她说:“忘了。没力气了。”
我把罩子扣在她脸上,她吸了两口氧气罐就空了。然后大口地喘着。
我们下面的山谷里两百米开外有一片草坪,两条小溪从草坪上流过。还有几块儿石头摆成规则的形状——应该是一个营地。我指了指那儿,“能再坚持一会儿吗?营地到了。”
“嗯。”她点点头。
我快速冲下山去,几分钟就到了那片营地。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平坦得就像推土机推过的一样,长记浅浅的牧草。两条半米宽的小溪弯弯曲曲从草地上流过,溪水清澈,直接可饮。我不敢怠慢,在两条小溪中间找一块儿草地着手搭建帐篷。
老婆一瘸一拐地从山坡上下来了。
“感觉怎样?”我问。
“累。”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动了。我急急忙忙把帐篷搭好,又把防潮垫吹起来,再把羽绒睡袋抖开。她没洗脸没刷牙也没有洗脚就钻进去了,脸色异常憔悴。我心里有些发怵。
我也十分疲惫,但是还没有到崩溃的时侯,喘了一会儿气,又坚持把“厨房”搭建成功,然后生火烧开水,灌记保温杯,又给老婆灌了一个取暖用的热水瓶子。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
“不吃。”
我喝了一杯开水,又吃了点儿从老家带来的炒面,干面粉炒的那种。老婆什么都不吃,只是闷头睡。我喊起来让她喝了半杯水,又吃了几粒治疗心脏病的药——这一点很重要!心脏有问题的人在极度疲劳之后有可能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睡觉的时侯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抬头仰望,四周那些黑黝黝的山峦仿佛铜墙铁壁,坚不可摧。我还看见那些山崖上有许许多多的洞穴,也许那里生活着一些未知的生命,也许还有食肉动物。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都累成这样了,还不肯放过?
这里是真正的无人区。我还是力所能及地让了一些防护。我把头灯调到红光并且急闪模式,挂在帐篷外面,也许这样能有一点儿威慑作用。我自信有一把子力气,但苦于没有趁手的家伙,只有一根铝合金登山杖。而且熟睡的好汉也和婴儿无异。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钻进帐篷的那一刹,我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晴空万里,没有一丝儿云,记天的繁星璀璨无比。终于看到一个美丽夜晚。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