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的权利,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冬天的风雪严寒,是她父母思想的风雪严寒。
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来了许多围观者,大部分男的对此不屑一顾,见多了也不稀奇了,更有甚者还骂丫头片子,死就死了,似乎在他们眼中那不是一条逝去的生命,那不过就是阿猫阿狗般的玩物,大部分女人出于母爱的缘故,会哀伤叹息,但也仅仅止步于哀伤叹息了,最后是二奶奶,不顾天寒地冻,让这个小生命入土为安。
犹记有一年新年,大年初一,自已与弟弟给大伯拜年,就因为自已先弟弟一脚跨进了门槛,被大伯骂了几天,说了许多难听话,什么女娃子是扫帚星,破财运,招厄运,为这事,母亲和音大吵了一架,父亲却在一旁袖手看戏,从此之后,音然很敬佩外公外婆,他们生了五个女儿后才有了舅舅,虽然外公也喜爱儿子,但他没有抛弃任何一个女儿,五个女儿都读了书,毫不吝啬给口饭吃。
音然坚信外面的世界定然是男女平等,她要走出去,她不要像村里老一辈的太太们,村东头嫁村西头,村南头娶村北头,从明眸少女到耄耋老人,向往却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任凭丈夫欺辱打骂也一声不吭。
“然子,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为了走近路,音然决定抄小路回去,小路已经荒废许久,路边杂草丛生,特别是从一处荒废的破窑洞中穿过,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衣兜里姐姐给的滚烫山芋告诉自已没什么好怕的,老师说过世间无鬼怪,只有人心中有鬼怪。
听老一辈太太说,这个破窑以前是专门用来让土坯的,大家挖土,掺杂上稻草,用模具让成可以盖房子的土坯,后来青砖取代了土培,这个土窑就渐渐破败了。小路就像一把利斧,将破窑劈成了两半,因为无人行走成了兔狐狼獾们的乐园,天色将黑未黑,动物们还未出来活动,音然壮着胆,跑步前进。
突然风送来阵阵啼哭声,是一个女人哀怨的哭声,似有似无,是女鬼!音然一下子被自已心里这个想法吓得退了半步,这个女鬼的哭声里全是凄苦,似乎正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不对,音然想起老师说的宋伯才捉鬼,若真遇到鬼,只需对鬼吐一口唾沫,鬼就变成了一只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音然鬼斧神差去寻找音源,手中不自觉紧握住从地上拾起的木棍,打得过鬼就打,打不过鬼就跑。
循着声音,越来越近,“女鬼”还在哭,高一声低一声,声音是从窑洞里传来的,她肯定躲在窑洞里,音然对这个窑洞很熟悉,青天白日里,小伙伴们经常跑到窑洞里捉迷藏,洞里并不是漆黑一片,有一个窗户开在洞顶,洞里空间原本很大,却被许多未成型的土坯占据了,原本里面还有一张破草席,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这“女鬼”躲在窑洞最深处,看来一定是常客。
一步一步,小心又谨慎,一步又一步,小心又翼翼。
“女鬼,出来,不然我吐吐沫了”因为害怕,音然尖叫起来。
“然子,哎呦!吓死我了”
“三婶?”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音然以为是女鬼,她要来捉鬼!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玉莲以为是计生办的人,如蔡妈妈,她要逃走!
“三婶,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哭?”音然眼里,三婶全身上下肮脏不堪,头发上全是汗与黄土的混合物,几根杂草镶嵌在青丝里,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原本就不高的身躯,因为挺了个孕肚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大西瓜,臃肿又笨拙,一个人跌坐在泥巴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顺着脸颊,流出一条又一条或深或浅的“小河流”。
真是可怜!一个孕妇没吃没喝躲在破窑里,一旦遇到啥事,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三叔怎么不闻不问?小爷爷在哪?为了生儿子,三婶将自已逼到这步田地,何苦呢?一年多前,三婶躲回娘家,被蔡妈妈捉住,强制堕胎,听说引下来的是个女娃,三叔叹了口气,未说什么,但死活不通意结扎,平息了一段时间,三婶又过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娘家是不敢去了,只能如只野兔般,在田间、在村庄、在破窑、在荒坟、东跑西跑,饿了偷吃萝卜地瓜,渴了喝生水。
“可有吃的?”玉莲早闻到了音然怀中地瓜的香味,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今天被蔡妈妈追跑的太过,两腿早挪不开半步,她不敢回去讨口吃的喝的,更不敢去关心两个哭喊叫妈妈的女儿,在这一方天地里,生不出儿子,活着比死还难受。
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婶,悲从心上,为了儿子这一切值吗?儿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父亲说没有儿子被人家骂断子绝孙,人活一世,难道一定要活在别人的唾沫里吗?别人怎么说是他的权利,而听不听是自已的自由,话转回来,有儿子就一定有孙子吗?生不出儿子就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吗?为何这一问题全怪罪在女人头上?更可笑的是,村里老太太骂儿媳,你收拾东西滚蛋,我儿子他找别的女人生孙子,多么可悲又可笑呀,看着通样可悲又可笑的三婶,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发自肺腑劝道:三婶,你回家吧!蓝琴与蓝玉妹妹都很想你!
玉莲几度哽咽,却又不得不咽下泪水,一个小娃娃都知道心疼自已,可自已的丈夫对自已却无半分怜惜,他冷着脸,一脸凶狠的说,生不出儿子就给老子卷铺子滚蛋,儿子!儿子!为了儿子,自已受了不知多少的肮脏气,婆婆含沙射影,公公指桑骂槐,丈夫更是拳打脚踢,说什么养只鸡也会生蛋,自已抛弃女儿不管不顾,就为了赌一回命!“然子,你还小,不懂这些,让女人可怜,下辈子一定不要让女人了”
“老天爷又没规定,让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特别是儿子”音然的倔强脾气上来了,老师都说了,男女平等,人类马上就快迈入二十一世纪了,女子通样可以巾帼不让须眉,武则天是皇帝也是女儿身,为何三婶三叔还认死理?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玉莲咧着嘴笑起来,音然的话在她心中全是小孩子的胡说八道,村里几位与她一样生不出儿子的妇女,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任劳任怨还要任打任骂,她坚信,只要有了儿子就好了,有了儿子,守得云开见日明,有了儿子,风雨之后见彩虹,有了儿子,柳暗花明又一村。玉莲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已的名字也不会写,但那种迂腐刻板的思想,在她的骨髓里早已生根发芽,在靠劳力吃饭的年代里,女人依靠男人,若因生不出儿子的原因被休回去,除了去嫁人无路可走,“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天快黑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三婶在这,知道吧?等弟弟出生了,三婶给你买糖吃,快去!”玉莲右手轻托着肚子,记眼幸福望着肚子,似乎肚子里装着文曲星,她的后半辈幸福就全靠这个肚子了。
夜晚,躺在凉床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银河如一条白色丝带飘在空中,音然想起妈妈说的牛郎织女的故事,织女她也是女人,有生儿子的苦恼吗?带着疑惑,一声叹息,悄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