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故作深沉,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一本正经。
民族习惯?
梁朝曦再怎么不想搭理他,入乡随俗四个字还是时刻铭记在心的。
她有些无奈地转身,接过杨星野手里的馕,轻轻掰了一块下来,又重新把馕放回他手里。
杨星野从后视镜里看着梁朝曦低头咬了一口馕,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抬手把自己的那一半往嘴里塞。
算起来他已经连着三四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全靠啃几口干馕饼吊着一条命。
虽说“宁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但他前几天都是和着冰凉凉的水硬啃的干馕,冰天雪地冻干的馕差点比他的牙齿还硬,和这种刚出馕坑不久的,吃起来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他吃东西不挑,人糙好养活,味觉和嗅觉却也格外敏锐。
明明都是普普通通的皮牙子馕,这顿吃了达列力别克爷爷家的,除了酥脆可口之外,仔细咂摸咂摸好像还真尝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么浓郁的孜然香气,果然还是自己家做的舍得往里面放料,就像今年的雪似的。
今年的冬雪比起往年,来得又大又急,一上来就搞得大雪封山能见度极低,不少游客兴冲冲地远道而来观秋景,却被这一场雪搅合得猝不及防困在了山里。
除此之外山上还有不少没来及从夏牧场转场的牧民,拖家带口的不止是人还有大批的牛马羊牲畜。
人好说,牲畜可不太好管。
年轻力壮的要费心赶着走,数量不少的老弱病残还得准备专车。
为了这事局里上上下下能动的都动了,杨星野更是和着羊粪搅着雪,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了三天,嗓子喊哑了不说,鼻炎也犯了。
好在终于有惊无险,护住了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除了……除了毛吾兰的小马。
月黑风雪大,好不容易护送着最后一家赶回村,他打开马圈牵马进去的时候没看到那根被雪埋到头顶尖的“门槛”,小马走了一路也是精疲力尽了,一不留神蹄子就那么寸地卡在了两段木头中间。
小马惊慌失措地一挣扎,杨星野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中都听见了“嘎巴”一声。
杨星野咽下最后一块馕,随手从储物格里拎出来两瓶水,把其中一瓶拿给梁朝曦。
“喝点水。”
一块不大不小的馕下肚,梁朝曦已经分不清自己火辣辣的嗓子是感觉干还是感觉渴了。
她向杨星野道谢,拧开水瓶,浅酌了一口,就把瓶盖拧了回去。
杨星野看在眼里,多少猜到点原因,心里隐秘的角落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疙瘩瘩。
他心里憋着话,就等着梁朝曦吃饱喝足不至于因为低血糖影响心情的时候说,此时也无暇分辨这点儿小别扭到底是什么,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梁医生,刚才的事情,多谢了。”
“还有,早上我没想到你是真的没认出我,还以为你装作不认识我有别的缘故,对你造成困扰的话,也是我的错,对不起。”
梁朝曦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眉反问道:“装作不认识你?”
“就,就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起了点争执嘛……”说起这事杨星野更觉理亏,声音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对不起啊,你也看见了,受伤的那匹小马情况有些特殊,我在山上连轴转了好几天,又累又急,听你说要给这马安乐死,我一激动就没控制住情绪。”
杨星野一边说一边看梁朝曦,发现她皱起的眉头放松了一些,趁机为自己辩白:“昨天那是特殊情况,其实我平时脾气挺好的。真的,不信你回单位打听打听,我和你们单位的人都挺熟的。”
让她满世界打听一个新认识的男人脾气好不好,真搞不懂这人是在道歉还是在故意逗她。
梁朝曦实在没忍住,气得翻了个大白眼。
她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挑了最想知道的问:“你说小马的情况特殊,是因为毛吾兰吗?他生病了对吗?”
提起毛吾兰,杨星野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几分:“是骨癌。”
关于孩子的病他不想多说:“这匹小马是从小精挑细选给毛吾兰准备的,这孩子很宝贝这匹小马,简直把它当做精神寄托。”
梁朝曦听到这话,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现在呢?马在哪里?”
“在我朋友那里。”杨星野如实回答。
“昨天的结论我是认真考虑过各种情况才下的,并不是随口一说。你这样斩钉截铁地和毛吾兰保证,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就是善意的谎言才更需要圆啊!”
杨星野苦笑一下:“我知道。昨天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找人看过它的伤势了。结果不好,说是只能养着看造化,我这才去的你们单位。就是想找你来看看,感觉希望还能大一点。”
“你还没来报到的时候,我就知道站里来了个口里的高才生。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老赵头说的。”
梁朝曦有些惊讶:“赵叔?”
“嗯。老赵头年龄大了,三高,身体不太好,可是这摊子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这些年站里也不是没招过兽医,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都是外地的。不是适应不了就是嫌远想家,要不然就是为了编制,混个经验,一有更好的去处就都走了。本地的就更不用说了,有本事考出去的都不回来了。这边的工资你也知道,有点能力的就算在我们当地开个动物医院也比在这儿拿那点儿死工资强多了。”
想到老赵头拖了又拖的心脏搭桥手术,杨星野长出一口气:“所以你来了,他很高兴,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满大街宣传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
“我?”
“他说你一看就是能留下来的人。”
初来乍到就能赢得前辈如此信任,梁朝曦感动之余又有些疑惑:“是吗?可是我刚来几天,和赵叔也只见过两次,他就请了病假做手术去了……”
“你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杨星野接过话头,“我只知道之前他说待不长的人,最后都走了,早晚而已。”
梁朝曦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吃一堑长一智,杨星野这一回学乖了,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