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刘重润满脸通红,好似赌气,松开老嬷嬷胳膊,去了宝光阁不见人。
老嬷嬷等到刘重润躲了起来,这才展颜一笑,只是瞬间就收了起来。
老妇人心知肚明,不是长公主对那年轻人真有想法,什么一见钟情,而是长公主如今肩头的压力太大,又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难免会做出些过火的言行举止,所以这半年来,宝光阁摔碎的珍贵瓷器有多少了?而当一丝希冀的曙光,突如其来,更是会让人心神摇曳,陡然间大悲大喜,更能见本心本性,金丹地仙也不例外。
这位看着长大的长公主,从小就是调皮顽劣、无法无天的性情,早年宫中那些个教仪嬷嬷,管教长公主起来,简直就是个个心肝疼。
也就是她,一直陪伴着长公主了,双方相依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而她的金丹腐朽、即将崩坏,又成了差点压碎长公主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睁睁看着身边至亲,化作一堆白骨,几乎是每一位地仙修士都要经历的痛苦。
多半不会是爹娘长辈了,而是师徒,或是道侣,或是传道人和护道人。
关系越好,心魔越大。
就像当年离开宫柳岛的刘老成。
不得不亲手斩杀自己入魔的挚爱道侣。
传言虽然不知真假,这是书简湖的第一大禁忌。
但是这位老嬷嬷却深信不疑。
陈平安返回青峡岛,已经是暮色。
又咽下一颗水殿秘藏的丹药,陈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笔,呵了一口气,开始书写在珠钗岛积攒出来的腹稿。
之所以要与刘重润询问、请教两国大势,因为这是他在书简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条线,事情的发生,距离当下最遥远,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着。
之前第一条线,是顾璨和他周边众人,最复杂难解。
第二条是那对云楼城重逢的父女,相对最简单清晰。
来龙去脉。
脉络。
这是陈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复盘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个最大结论,遇见众人万事,我只管单刀直入,暂时撇开一切善恶,只去深究此人为何说此话、做此事、有此念头。
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痴心剑。
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但是在这个极其耗费心神的漫长过程中,他陈平安必须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陈平安暂时停笔,拿起手边的养剑葫,喝了口酒就放下。
神色愈发憔悴,脸颊凹陷,脸庞上甚至还有些许的胡里拉渣,可是当下提笔写字,眼神熠熠光彩。
————
中土一座最为巍峨的山岳之巅。
一位穷酸老儒士正在一边掐指推衍,一手捻须苦着脸,絮絮叨叨,哀怨道:这就不太善喽。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远处,俯瞰着广袤辖境,既然形势不妙,你又看不到具体事,为何不干脆偷溜过去?反正你做这种勾当,没人会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给文庙晚辈指着鼻子骂,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闭嘴,跟你聊天,就跟东海那老家伙差不多德行,就是对牛弹琴。
金甲神人不以为意。
换成任何一位飞升境之下的修士,胆敢在这座穗山上,要这位中土山岳万千神祇的首尊闭嘴,估计已经被劈了个半死了。
至于飞升境,一剑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难。
老秀才随手丢出一把石子在地上,嘀咕道:你以为那个观道观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叶伞的?那三百年光阴长河,是白给我那关门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祸心,用心险恶着呢。
金甲神人讥讽道:还不是你自讨苦吃。
老秀才骂娘道:你除了有几斤蛮力,懂个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声,那你倒是离开穗山啊,亚圣不是派人来捎话,要找你去文庙谈心吗?
老秀才摇晃肩膀,洋洋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块银锭剑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敛神色,点点头,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这座浩然天下那么多假的读书人?
金甲神人问道:齐静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个都不承认你是先生的闭关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盘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一站一坐,刚好让他用手指敲打后者的脑袋,一戳一戳,骂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学问和修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气戳了十几下头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试试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后立即往后蹦跳后退,一本正经道: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叹了口气,转过头,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赶紧从我的穗山滚蛋吧?
老秀才没来由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里?啊?我早就去跟老头子跪地磕头了,给礼圣作揖鞠躬了!有用吗?
金甲神人转回头,有火气,别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当撒气筒,我难道真去找老头子和礼圣撒泼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经彻底忍无可忍,缓缓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剑,不曾想老秀才已经倒地而睡,哎呦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费心力,累死个人,我打个盹儿,如果我打呼噜,你忍着点啊。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许久,问道:真就把那位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门外边喝西北风?
老秀才背对着这尊山岳大神,呼呼大睡,双手掐指不断,不忘记提醒那个大个子,我已经睡着了,所以你问我问题,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
云海浩荡。
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处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壮阔无边。
一位高大女子,一手撑着桐叶油纸伞,一手掌心拄剑于金桥之上。
长剑抵住金色长桥的栏杆,从剑尖处,溅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直在磨砺剑锋。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
只是前些年,一位将死之人,就站在这座金色拱桥之上,与她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世间最好的磨剑石,不是斩龙台。
对于醇善之人,是人心最纯粹部分的诸多恶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砺出最纯粹的剑心。剑气长城的万千剑修,善恶不定,依旧剑气如虹,就是证明。
在陈平安长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剑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结丹之后,玉璞之前。再往后,就作废了。
如果有第二次,就不会是某位学宫大祭酒或是文庙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亚圣了。
那个双鬓霜白的儒士,当年指了指天空,礼圣的规矩最大,也最稳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并不一样。所以恳请前辈还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这些言语之后,还有一些。
其中一句,最让她心动。
当初前辈选择并无恶感也无好感的陈平安,作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为我齐静春说动了前辈,去赌那个万分之一。可是前辈当真就不想亲自确定一下,陈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辈托付所有希望,此后哪怕百年千年,再过一万年,都不会失望?!
此后两句话,则是让她都有些动心,并且动容。
前辈那个时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辈必须知道,在陈平安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证明自己不曾让我齐静春,让你失望。
哪怕那个时候,陈平安已经对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
高大女子轻轻一按手中长剑,竟是剑尖连同一大截剑身,直接钉入了那座金色拱桥的栏杆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