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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报道先生归也(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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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肚明,并非是信不过你,只是……
  陈平安已经点头,打趣道:看来是酒没喝到位,才会说这些话,不然除了第一句话,其余后边的,你都不用跟我讲。
  关翳然一拍掌拍在陈平安肩头,好家伙,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又欠我一顿酒。
  陈平安笑道:等到大局已定,就当是为你升官,到时候再请你喝一顿庆功酒。
  关翳然笑着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陈平安此后经常登门,关翳然也会喜欢,但是这就涉及到了许多官场忌讳,对于双方都会有些后遗症。
  可是这种话,关翳然只能放在肚子里,觉得既然认了朋友,这点代价,就得付出,不然他关翳然当真只是贪杯,眼馋陈平安藏酒的家底,好那几口仙家酒酿?他一个大骊庙堂砥柱的关氏未来家主,会缺这个?他缺的,只是自己认可的朋友而已。
  但是陈平安既然能够从第一句话当中,就想通了此事,说了大局已定四个字,关翳然就更加高兴。
  真正的朋友,痛痛快快的喝酒是必须的,可是人生难尽人意,总是有些不痛快的事情摆在那里,朋友如果瞧得上,上得心,愿意为对方着想,那就是真真最好了,手中无碗,却让人如饮醇酒。
  棉布青袍的年轻人,缓缓走在寂静冷清的大街上。
  关翳然望着那个消瘦背影,便记起了那张消瘦凹陷的脸颊。
  没来由,关翳然觉得有些心酸,可是又觉得那个朋友,其实有些潇洒。
  大概一位真正的剑客,都会是这样,宴席之上,也会尽情饮酒,宴席散去,依旧大道独行。
  关翳然与很多人喝过酒,也请很多人喝过酒。
  但是曾经有位声名狼藉的大骊元婴修士,是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了,在他那年从边境返乡之时,那位神仙亲自露面,在篪儿街找到他,说想要请他喝酒,聊点事情。
  关翳然笑问道:你配吗?
  当时身边众人都觉得关翳然是不是喝高了,肯定要惹来不小的麻烦,即便是关氏,说不得也要吃一杯罚酒。
  事后回到意迟巷府邸,太爷爷大笑不已,使劲拍打着这个年轻玄孙的肩膀。
  那是关翳然第二次见到太爷爷这么高兴,第一次是他决定投军入伍,去边关当个最底层的斥候修士。
  总有些人,觉得身份地位,才能够决定一个人能不能坐上某些酒桌。
  这些人,即便走了狗屎运,真坐上了某张酒桌,也是只会低头哈腰,一次次主动敬酒,起身碰杯之时,酒杯一低再低,恨不得趴在地上喝酒。
  真是好玩又好笑。
  关翳然双手抱住后脑勺,笑眯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人,也要理解啊,毕竟有些还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更多的,还是削尖了脑袋,用教养、家风和骨气这些虚的,换来实打实的银子,他们当中,真的会有人爬得老高老高。不过呢,最少我关翳然这张酒桌,他们就别想上桌喝酒了。为了将来能够少接触这些家伙,我也该多努力努力,不然哪天轮到我必须给他们敬酒,岂不是完蛋。到时候糟践的,除了自个儿,和整个关氏家族,还有那么多一起喝过酒的朋友啊。
  已经离开池水城的陈平安,当然猜不出关翳然会想得那么多,那么远。
  返回渡口后,发现青峡岛渡船还在等待。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个身份云遮雾绕却足够吓人的关翳然,足够让田湖君他们重新审视一番形势了。
  说不定黄鹤听说后,都会打消了请自己喝酒的念头,因为没办法与自己摆阔了。
  登船后,田湖君满脸愧疚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与婶婶离开春庭府,我很抱歉。
  陈平安笑道:人力有限,尽心就好了。
  田湖君看着那张脸庞,尤其是那位账房先生的眼神,没有发现任何讥讽之意,只是仍然心中惴惴,毕竟师父刘志茂几乎全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后,她的所作所为,为自己和素鳞岛尽力谋划是真,为师父和小师弟尽心……是半点没有了。
  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春庭府如何处置?
  田湖君笑道:只要陈先生愿意,随时可以搬去住。
  陈平安摆摆手,算了,原先的屋子,住习惯了。
  田湖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春庭府是青峡岛仅次于横波府的灵气充沛之地,妇人一搬走,俞桧在内几乎所有人头等供奉,都开始觊觎,至于那座横波府,谁都想要收入囊中,但是谁都没那个本事而已,就算是田湖君这个当下青峡岛的话事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重建横波府,入主其中。
  找死吗?
  至于春庭府,田湖君是肯定要收回的,至于让陈平安搬过去,不过是惠而不实的客套话而已,也清楚陈平安不会答应。
  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讲规矩的聪明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凭空冒出一个名叫关翳然的朋友,田湖君可能依旧会停船在渡口,但绝对不会亲自迎接,在这里陪着一个大势已去的账房先生,浪费口水了。
  田湖君沉默陪同片刻,告辞离去。
  陈平安拎着那只炭笼,微笑点头。
  田湖君看着那个憔悴男子的笑意,心头微微涟漪,只是没有深思。
  陈平安背对着田湖君,眺望湖景,神游万里。
  玉圭宗。
  灯下黑,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是玉圭宗的话,那么涉及那场先前打破脑袋都琢磨不透的大道之争,确实分寸火候,刚刚好。
  但是这里边的曲折内幕,还躲在重重幕后。
  所以关翳然一个旁观人的提醒,陈平安很认可。
  只不过如此一来,许多谋划,就又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这一等,就只能等出一个无疾而终。
  例如为书简湖制定一些新的规矩,例如在书简湖占据一座岛屿,专门为鬼物阴灵,打造一个与世无争、又有自保之力的山头门派。
  陈平安其实想了很多,但既然世事难料,就只能跟着形势做出改变。
  这其中的好好坏坏,起起伏伏,取舍得失,不足为外人道也。
  很多事情,唯有沉默。
  回到了青峡岛,陈平安返回屋子,火炉烧炭,给整个屋子添些暖意,袋子里的木炭已经不多,陈平安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关翳然的出现,估计想要木炭,都得跟青峡岛那边开口讨要了,当然给还是会给。不过现在嘛,应该明天就会主动有人跑来询问,陈先生屋内木炭可要添补?再就是,明天开始,自己这边,应该又要多出些熟面孔的访客了。
  陈平安坐到那张书桌后,继续算账。
  一宿没睡。
  天亮后,陈平安推门,散步去了朱弦府,门房红酥如今还在春庭府当差,不知道今年以来,随着自己的失势,府内管事婢女的碎嘴,会不会卷土重来,或是愈演愈烈,犹胜最初?不过没关系,这会儿又不一样了。想必三番两次之后,春庭府那边,也该长点记性,红酥的日子,应该不至于太过艰难。
  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瞧见了陈平安越来越不人不鬼的尊荣后,特别开心,没办法,在这件事上,鬼修真厚道不起来,涉及到他跟长公主殿下刘重润的婚姻大事,必须要对陈平安这种年轻汉子,多加提防,省得哪天陈平安没喝着自己的喜酒,反而是他收到了什么陈平安、刘重润喜结连理的喜帖。
  陈平安陪着马远致闲聊几句,就离开朱弦府。
  马远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怎么看陈平安怎么顺眼,一口一个陈先生,从未如此真诚。
  陈平安哭笑不得,懒得跟马远致继续掰扯。
  朱弦府的新门房,是位春庭府那边的婢女,见着了陈平安,特别热络,要知道这儿可是那个红酥的发迹之地,就因为攀附上了陈先生,才能够在春庭府当了个日子清闲的小头目,陈平安对那位女子也客客气气,但就是这样了。多聊,又能聊什么。偌大一座青峡岛,有几个红酥?一个而已。
  果然如陈平安猜测那般,今天又有几位熟人来到青峡岛,与他攀谈叙旧。
  陈平安如今应付这些,熟能生巧,不再像以往那般心里别扭,言语不自然。
  都是点点滴滴,历练出来的。
  陈平安没有在青峡岛过年,撑船离开了书简湖,期间远远停船在宫柳岛外,继续赶路。
  去了绿桐城,牵了马,只可惜那间包子铺已经关门,就是不知道是难以为继,还是过年休业,等到过完元宵节再开张。
  陈平安是在路上过的年。
  就在马背上。
  悠然自得。
  不以为苦。
  刚好在正月初一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马笃宜。
  陈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这天启程,三骑绕着书简湖地界边境,一路南下。
  最后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许久的仙家渡口,陈平安说要在这边等一个人,如果一旬之内,等不到,他们就继续赶路。
  曾掖和马笃宜修行之余,就一起跑去逛荡仙家渡口,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
  马笃宜逛过之后,就说不能再看了,不然越看越揪心,会觉得自己太穷。
  陈平安便给了曾掖和马笃宜每人一颗小暑钱,说这是新年红包。
  曾掖没好意思收下,怎么都不答应,马笃宜是个不跟陈先生半点虚情假意的,还询问能不能把曾掖那颗也一并给她。
  陈平安笑道:不嫌银子压手,对吧?
  马笃宜小鸡啄米。
  陈平安当然没答应,收回那颗小暑钱,不好意思,我也不嫌银子压手。
  曾掖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给马笃宜一手肘敲中,疼得他直呲牙。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阴。
  这天黄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胆子停靠渡口,只是当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边的那面旗帜后,便恍然。
  狗日的,是那大骊蛮子的战旗。
  陈平安领着那个人返回客栈,曾掖和马笃宜神色尴尬。
  因为是顾璨。
  曾掖是纯粹害怕顾璨。
  马笃宜则是心中忧虑,因为顾璨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阴物鬼魅的遗愿,原本在陈先生这边,行得通。极有可能一见到顾璨本人,就会当场反悔,甚至心中愤恨加剧,不少阴物都有可能直接变成彻底失去灵智的厉鬼,到时候就又要白白挥霍陈先生的符箓了。
  陈平安当晚让曾掖从大书箱里边搬出下狱阎罗殿,放在自己屋内桌上。
  屋内只有顾璨。
  曾掖和马笃宜都返回各自房间,然后马笃宜破天荒找到了曾掖,两个坐在一起发呆。
  后半夜,陈平安轻轻敲门。
  马笃宜快步跑去开门后,陈平安示意他们都坐下,自己也落座后,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们想啊,再难,能有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难吗?
  曾掖嗯了一声。
  马笃宜也轻轻点头。
  陈平安笑问道:陪着我这么个人,是不是很累?
  曾掖使劲摇头。
  马笃宜白眼道:心累死了。
  曾掖怯生生道:马姑娘,你还怎么死啊。
  陈平安忍住笑。
  马笃宜难得在曾掖这边吃瘪一次,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曾掖一脚。
  陈平安双手笼袖,靠着椅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就眯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睡去之前。
  陈平安想着,不知道家乡那边,那些自己在乎的人,都还好吗?
  除了家乡龙泉郡,这座天下,还有别处天下和与那座福地,一年新春时节,也还好吗?也有那处处杨柳依依,春暖花开吗?
  陈平安缓缓睡去。
  有些微微鼾声。
  看来是真困了。
  曾掖原本以为最爱跟陈先生拆台的马笃宜,会取笑陈先生呢。
  但是当高大少年转头望去,却发现那位马姑娘,抽着鼻子,泪水盈盈。
  少年不解,陈先生不就是睡觉有些呼噜声嘛,马姑娘你至于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