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筋骨,身躯关节间劈啪作响,诸多个人的因缘际会之下,这个从边军末等斥候一步步被提拔为武秘书郎的半个野修,随口道:其实有些时候,我们这帮老兄弟喝酒闲聊,也会觉得你跟我们是不太一样的,可到底哪儿不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法子,比不得那拨给塞入军中的将种子弟,咱们都是给边境风沙天天洗眼睛的家伙,个个眼神不好使,远远比不得那些个官宦子弟。
关翳然笑道:我认朋友,就三种。沙场上,敢说死就死的,官场上,真正有风骨的读书人,最后就是山上的……好人。
关翳然有些伤感,只可惜,第一种和第三种,好像都活不长久。沙场不用多说,这么多年的生生死死,死了最要好的兄弟,咱们都已经不会再像个娘们一样,哭得死去活来了。第三种,我以前认识一个叫余荫的年轻人,我特别佩服的一个同龄人,怎么个好法呢,就是好到会让你觉得……世道再怎么糟糕,有他在前边,说着话做着事,就够了,你只需要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你就会感到开心。但是这么一个很好的修道之人,死得是那么不值得,对他寄予厚望的家族,和咱们的朝廷,为了大局,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觉得这样不对,但是那些大人物,会听我关翳然这种小人物说出来的话吗?不会。哪怕……我姓关。
虞山房笑着拆台道:姓关怎么了,了不起啊?又不是那上柱国之列的云在郡关氏!你在军中在册的户籍上,清清楚楚写着,你小子来自京城,咱们将军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早将你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跟咱们说就是京城三流的将种门庭,莫说是那条上柱国与上柱国当邻居、尚书与尚书隔着墙吵架的意迟巷,连将军一大堆的篪儿街,你家都没资格去弄个小院子,怎么,你小子跟这个云在郡关氏沾亲带故?就因为旧袍泽兼死对头的刘将军,当年莫名其妙发现自己麾下的一名年轻斥候,竟然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京城二流将种子弟,祖辈是当过从二品大将军的,还得了个让人流口水的谥号来着,咱们将军就感觉给刘将军压了自个儿一头,这会儿天天做梦,想着自己带出来的崽子里边,偷偷藏藏着个第一流的将种崽儿,笑死个人。
关翳然犹豫了一下,如果哪天我死了,咱们将军说不定就会哭哭笑笑骂我了。
虞山房震惊道:咋的,你小子真是祖籍在翊州的关氏子弟?
关翳然点头道:翊州云在郡关氏,我是嫡玄孙,没办法,我家老祖宗虽然不是修行之人,但是筋骨特别结实,百岁高龄,还能一顿饭喝下一斤酒吃掉两斤肉,当年国师大人见着了,都觉得意外。
虞山房白眼道:我信你个鬼!你要是能见过崔国师,我还见着了皇帝陛下呢!
关翳然嘿了一声,我说了,你不信,爱信不信,反正没我卵事了。
虞山房狐疑道:真是?
关翳然笑着点头,真不骗你。还记得我大前年的年关时分,有过一次告假回京吧,戚琦说过她曾经跟随传道人,在正月里去过京城,可能是在那条雨花巷,或是在篪儿街,当时我在走门串户拜年,所以戚琦无意间瞥过我一眼,只不过那两处规矩森严,戚琦不敢尾随我,当然,那时候戚琦跟我还不认识,根本没有必要探究我的身份。
虞山房悄然伸手,鬼鬼祟祟,想要摸一摸关翳然的脑袋。
关翳然头一撇,气笑道:干嘛?想娘们想疯了,把我当成戚琦了?
虞山房搓手道:这辈子还没摸过大人物呢,就想过过手瘾。啧啧啧,上柱国关氏!今晚老子非把你灌醉了,到时候摸个够。喊上老兄弟们,一个一个来。
关翳然嬉笑道:这种缺德事,你要是能做得出来,回头我就去娶了给你说成仙女儿的待嫁妹妹,到时候天天喊你姐夫。
虞山房一脚踹在关翳然屁股上。
关翳然受了这一脚,没躲。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
虞山房突然叹了口气,这个事情,兄弟们走的时候,你该说一说的,哪怕偷偷讲给他们听也好啊。
关翳然沉默片刻,摇头道:说不出口。
虞山房黯然点头,倒也是。
关翳然突然笑道:哪天我死在战场上,真相大白,到时候咱们将军也好,你也好,好歹是件能够拍胸脯与其他骑军说道说道的事情。
虞山房摇摇头,你别死。
关翳然也摇头,缓缓道:就因为翊州关氏子弟,出身勋贵,所以我就不能死?大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虞山房笑道:你想岔了,我就是觉得,你小子当年是怎么看待那个叫余荫的同龄人,我如今就是怎么看待你的,以后你在咱们大骊庙堂当了大官,哪怕那时候你去了京城,人模狗样的,不再披挂甲胄了,每天穿着身官皮,而我还留在边军厮混,咱俩说不定这辈子都八竿子打不着了,可我还是会觉得……放心,嗯,就是比较放心。
关翳然点点头。
虞山房好奇问道:我就纳了闷了,你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将种子弟,怎么好像都喜欢隐姓埋名,然后来当个不起眼的边军斥候?
关翳然笑道:在意迟巷和篪儿街,每一个还要点脸的将种子弟,都希望自己这辈子当过一位货真价实的边军斥候,不靠祖辈的功劳簿,就靠自己的本事,割下一颗颗敌人的头颅,挂在马鞍旁。以后不管什么原因,回到了意迟巷和篪儿街,哪怕是篪儿街父辈混得最差劲的年轻人,当过了边关斥候,然后在路上见着了意迟巷那帮尚书老爷的龟儿孙,一旦起了冲突,只要不是太不占理的事儿,只管将对方狠狠揍一顿,事后不用怕牵连祖辈和家族,绝对不会有事,从我爷爷起,到我这一代,都是这样。
虞山房啧啧称奇道:这也行?
关翳然跺了跺脚,微笑道:所以我们大骊铁骑的马蹄,能够踩在这里。
虞山房小声问道:翳然,你说有没有可能,将来哪天,你成为你们云在郡关氏第一个获得武将美谥的子孙?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关翳然连忙鞠躬感谢,直腰后打趣道:就不能是以巡狩使的官身获得谥号?
虞山房拍拍关翳然的肩膀,既然已经是关氏子弟了,就要低调些,口气小一些,不然光是一口京片子就这么惹人厌,以后还了得?还不得天天给我和兄弟们当娘们摸?
关翳然揉了揉下巴,有道理,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