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喂拳的路子,不懂?一拳开窍!不够?那就两拳!
赵鸾托着腮帮,望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嘴角挂满了笑意。
其实修行路上,自己也好,哥哥赵树下也罢,其实师父都一样,都会有好多的烦恼。
例如自己会害怕许多外人视线,她胆子其实很小。比如哥哥见到了那些年同龄的修道中人,也会羡慕和失落,藏得其实不好。师父会经常一个人发着呆,会忧愁油米柴盐,会为了家族事务而愁眉不展。
赵鸾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院子那边,比当年更像是一位读书人的陈先生,仍然卷着袖管,给哥哥传授拳法,他走那拳桩或是摆出拳架的时候,其实在她心目中,半点不比先前那种御剑远游差。
可是与陈先生重逢后,他明显还是把她当个孩子,她很开心,也有点点不开心。
午饭是赵树下下厨,陈平安也帮了忙。
师父训了一句陈先生君子远庖厨,但是饭菜可没少吃,酒也没少喝,喝得满脸通红。
下午,陈先生仍是不厌其烦,陪着哥哥练拳,一遍遍演示。
临近黄昏的时候。
陈平安看了眼天色,对赵树下笑道:好了,到此为止。记住,六步走桩不能荒废了,争取一直打到五十万拳。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出拳之前,先摆拳架,觉得意思不到,有丁点儿不对劲,就不可出拳走桩。然后在走桩累了后,休息的间隙,就用我教你的口诀,练习剑炉立桩,咱俩都是笨的,那就老老实实用笨法子练拳,总有一天,在某一刻,你会觉得灵光乍现,哪怕这一天来得晚,也不要着急。
陈平安抹下袖管,轻轻抚平,然后拍了拍赵树下的肩膀,道:好了,就说这么多。
赵树下擦了擦额头汗水。
赵鸾已经站起身。
陈平安说道:我去跟吴先生聊点事情,然后就走了。
找到了正在屋内练字的吴硕文,陈平安叹了口气,打算实话实说,事到临头,酝酿好的腹稿都没啥用处,吴先生,鸾鸾是你的弟子,照理说我不该指手画脚,但是鸾鸾如今正值修道的关键,练气士早一天跻身洞府境都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我准备了一笔神仙钱……
吴硕文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还有几张符箓,打算作为临别赠礼。当然,还有一部抄录的手稿《剑术正经》,连同一把购自仙家铺子的法剑,名渠黄,当然是仿品,品秩不算高,一并送给树下,作为防身之用。只是树下练剑一事,我希望吴先生帮我把把关,觉得何时练拳小成了,再将《剑术正经》和渠黄仿剑交给赵树下。实不相瞒,如果吴先生答应,我很想要把树下收为记名弟子,以后如果有缘,树下又愿意,吴先生也不反对,我与树下再成为正式的师徒。
吴硕文伸手示意陈平安落座,等到陈平安坐下,这才微笑道:怎么,担心我抹不开面子?那你也太小看树下和鸾鸾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了吧?
吴硕文感慨道:树下还好,无需我做太多,事实上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你愿意收他为记名弟子,再看些年,决定是否正式收入门下,当然是树下他天大的幸运,我没有任何异议。可是说实话,领着鸾鸾这个丫头修行,我真可谓捉襟见肘,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就是这个理儿。并非是向你邀功,或是诉苦,这些年来,为了不耽误鸾鸾的修行,光是与山上朋友借钱,就不是几次了。
老先生唏嘘不已,然后哈哈笑道:与你自曝家丑,说了这些,是不是可以放心送我们师徒二人神仙钱了?多送些也无妨,我这把老骨头,与人打生打死没本事了,扛些神仙钱在身,还是不难的。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那本手稿《剑术正经》,一把渠黄剑,三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然后掏出一把神仙钱,轻轻搁放在书桌上。
吴硕文一开始还是抚须而笑,等到看清楚那些神仙钱后,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在山上开钱庄的?小暑钱也就罢了,为何还有三颗谷雨钱?!
陈平安一脸错愕道:这也嫌少?真要我砸锅卖铁啊?
吴硕文哭笑不得,没料到陈平安会如此耍无赖,老人将三颗谷雨钱拣选出来,斩钉截铁道:拿回去,这个真不用,将来鸾鸾跻身了洞府境,你再多送几颗,我都不拦着,如今不行。
陈平安也没有坚持。
陈平安收起原本作为此次下山、压箱底家当的三颗谷雨钱,抱拳告辞道:吴先生就不用送了。
吴硕文站起身,那就只送到屋门口,这点礼数总得有。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赵鸾已经拿好了陈平安的斗笠。
赵树下笑道:我和鸾鸾把陈先生送到城门口那边。
陈平安接过斗笠,摇头道:不用,我打算快些赶路。
赵树下挠挠头。
赵鸾怯生生道:那就送到宅子门口。
陈平安笑着点头。
吴硕文走回屋内,看着桌上的物件和神仙钱,笑着摇头,只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当老先生看到那三张金色符纸,便释然。
还是当年那个人嘛,不过是从少年变成了年轻人而已。
吴硕文抚须而笑:托鸾鸾的福,这辈子总算是见过一颗以上的谷雨钱喽。
宅子外边。
陈平安戴上斗笠,准备直接御剑远去,前往梳水国剑水山庄,在那边,还欠了顿火锅。
赵树下还好,对于离别,并没有什么流于表面的感伤。
一直与陈平安聊天。
小姑娘却一言不发。
赵树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说先回了,让鸾鸾自己与陈先生告别。
陈平安哑然失笑,你小子的聪明劲儿,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赵鸾低着头。
仿佛不开口说话,就不用离别。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喊了声鸾鸾。
赵鸾抬起头,脸微微红。
陈平安又不傻。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有些时候,喜欢两个字,哪怕嘴上不说,也会在眼睛里写着。
所以陈平安想了想,轻声道:鸾鸾,我与你说些心里话,就当是一个我们之间的小约定,行不行?
赵鸾有些慌张,但是又有些期待。
陈平安笑道:你喜欢我,对吧?
赵鸾一下子涨红了脸。
陈平安微笑道:我也喜欢你,但是呢,不太一样,因为我已经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了。不过你现在,还是可以喜欢我,我觉得这不一定就是错的,只管喜欢你心目中的那个陈平安、陈先生便是了。但是我希望在将来,你又长大了一些,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十年,也许就会在某天遇上一个你觉得很好的少年,或是年轻人,那会儿,别怕,很认真想过之后,如果你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喜欢他,就千万不要错过他,好不好?
赵鸾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笑道:好,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走了。
剑仙出鞘,御剑而去。
赵鸾仰起头。
一颗脑袋悄悄在大门那边探出来。
只是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而且明显比他经验老道多了,老儒士已经悄然转身。
赵鸾转过头,结果刚好看到了师父的背影和赵树下的脑袋。
赵鸾脑袋低垂,双手捂着脸庞,飞快跑进宅子。
赵树下一边跟着赵鸾跑,一边言之凿凿道:鸾鸾,我可一句话都没听着!不然我跟你一个姓!
前边传来一个嗓音,师父才是真没看见听着什么,身为儒家门生,自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可是树下嘛,就未必了,师父亲眼瞧见,他撅着屁股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来着。
赵树下一个急停,毫不犹豫就开始往大门那边跑,鸾鸾每次只要给说得恼羞成怒,那下手可就没轻没重了,他又不能还手。
云海之上,陈平安抹了把汗水,只觉得比跑了两趟朦胧山还累。
朱敛真是欠削,戴了顶斗笠有屁用啊。
只是埋怨过后。
陈平安以坐桩,坐在剑仙之上,会心而笑。
说到底,还是将鸾鸾当做了小姑娘来着,喜欢谁,就像馋嘴的孩子,会喜欢一串糖葫芦,一块糕点,喜欢岂会不是真喜欢,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而已,更多还是依赖,信任,以及当年那场机缘巧合之下的悲欢相通吧。
而这样被喜欢,干净单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哪怕将来不被喜欢了,小姑娘有了真正心仪的男子,其实又是另一种美好。
陈平安朗声道:走!去往更高处!
脚下那把剑仙,却是一个急急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