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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5章 剑可敌一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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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竟是头鬼物率先出手,只是一心杀人,只求杀人,对方到底图个什么
  昔年城头之上,陈平安刚刚担任隐官的时候,就有一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修,也是这般毫无征兆,暴起杀人。
  吃过一次亏,陈平安就不犯第二次错,所以这趟二度做客崇阳观,是有备而来,多穿了几件法袍,兵家宝甲。
  千日防贼,熟能生巧。
  连那十四境女冠,吾洲跨越天下的递剑,陈平安都做好准备接下一剑了,此次还不是个十四境,若是都接不住,不如躲在落魄山中,或是干脆搬去文庙功德林看书好了。
  所以这场没头没尾的偷袭,刘桃枝和萧朴觉得惊心动魄,被刺杀的陈平安,反而还好。
  陈平安为何会多次看那萧朴身上的法袍
  再见钱眼开,陈平安很重规矩,岂会三番两次盯着一位女子反复多瞧。
  一般而言,蛮荒天下的新晋十四境,想要与浩然天下这边的陈平安砸一道术法就跑路,首先就得先过礼圣和文庙这一关,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而是不大。因为礼圣就在天外,盯着那条青道。所以陈平安思来想去,最担心的,就是一种鬼鬼祟祟的绕道而行,比如大修士通过某条阴冥之路,刺杀自己。
  所以陈平安才会对青裙妇身上这件法袍如此在意,小心再小心。
  萧朴自然是百口莫辩,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她咽回肚子。
  刘桃枝亦是无可奈何,这该如何跟陈平安解释,如何与中土文庙解释
  那刺客,不管是如何附身萧朴的,境界之高,手段之秘,匪夷所思。
  一位飞升境巅峰修士的压箱底术法
  不对,已至圆满境地,只差半步
  是某位十四境候补刻意针对陈平安,一场处心积虑的鬼祟袭杀!
  陈平安与马苦玄一战,确实受伤不轻。
  挨了这么一下,雪上加霜,受伤更重。
  陈平安咳嗽几声,握拳抵住嘴边,休歇片刻,收手缩袖,开口笑道:没事。
  他再补了一句,用以缓解气氛,刘前辈还是不必多想。
  刘桃枝苦笑不已,这也能算是没事!
  便是萧朴闻言,都想要对此人伸出大拇指,大丈夫豁达如此,隐官确实豪杰!
  陈平安想了想,解释道:刘桃枝,萧朴,你们确实不必愧疚,我还得谢过萧朴替某个朋友挡灾了。
  否则就会换成书简湖曾掖京城内的女鬼薛如意
  陈平安已经大致想清楚一条脉络,望向那位青裙妇,微笑道:不过萧朴确实也得谢我一次,得以免去了一桩刀兵劫灾殃,有瑕道心再无隐患,刚好抵消,我们都不必如何矫情道谢了。
  修道之人,依仗身外物,意气用事,涉险跨越阴阳界线,去那冥府地界寻觅仇家线索,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不好。必须报仇,不等于白送人头一颗给仇家。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苦苦寻找的那位陈姓仇家,不是在那阴间早早依附了这头鬼物,就是被它……吃干抹净了。
  可能阳间的一位位鬼物,就是一座座山水渡口,供其飞渡。
  陈平安这个名字,就像是仙家渡口某个饭馆的青帘酒旗
  萧朴耐着性子竖耳聆听一位年轻男子的教诲,毫不嫌烦。
  以往她在最为敬重的师姐秦不疑那边,都没有这般虚心。
  在明知道刘师兄在此护道的前提下,只说她这次从北俱芦洲临时赶来宝瓶洲,来这玉宣国京城,想要旁观陈平安向乌纱街马氏复仇,这等想法,真是自己的念头好个鬼使神差!
  此刻,萧朴有一种心中大石落地之感,一颗道心随之澄澈几分。
  陈平安见她没动静,只得提醒道:萧朴,谨慎起见,你身上这件法袍,还是交付总堂重新炼制一番,才算稳妥。
  萧朴后知后觉,她赶紧伸手拎住法袍一脚,扯下法袍,都不敢留在自己手上,递交给刘桃枝,被后者快速收入袖中,刘桃枝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用上了数种压胜之法。
  她依旧是青裙妇人的装束,兴许是障眼法与法袍共存的缘故,故而她此刻面容与身段却是一变,尽得腴字之美。
  凉亭内那双少年少女,咫尺之隔的景象,早已白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了。
  陈平安却是心中了然。
  这么一颗烫手芋头,刘桃枝说收下就收下了,关键是这位剑仙根本不曾有丝毫的心思转念。由此可见,洗冤人三脉之间,确实亲密无间,行事豪迈磊落。
  陈平安一点心中芥蒂,也随之消失。
  先前嘴上客气说不计较,此刻就是真不跟你们计较了。
  这就叫以诚待人,言行合一。
  刘桃枝似乎察觉到陈平安的这种试探,心中苦笑不已。
  崇阳观墙头上,站着一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
  正是从京师城隍庙赶来此地的裴钱。
  陈平安听到裴钱的密语内容,笑着点头道:阴差阳错,巧之又巧。
  原来浩然天下城隍庙神位最高的那尊城隍爷,周方隅,他刚好带着范将军一起微服私访宝瓶洲此地。
  结果就有一头阴间鬼物的行凶之举,而且就在眼皮底下,这让周城隍不得不立即重返中土神洲那座城隍庙,祭出某件礼圣铸造、至圣先师封正的功德神物,亲自走一趟酆都了。周城隍临行之前,让裴钱捎话,帮忙与她师父道歉一句,再破例泄露了一句天机。按照周方隅的推衍结果,这头被拦在十四境门槛外边多年的鬼物,是想要凭借斩杀陈平安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从无善恶无偏私的天道那边,代替蛮荒天下战死在剑气长城的所有妖族亡魂,就像帮助他们伸冤,凭此赚取一大笔阴德,作为自身合道十四境的资粮,有了这笔盘缠,在鬼道上边,就有可能帮他多走出一步。
  至于鬼物身份,暂时不宜外传。但是这件事,冥府酆都和人间城隍庙,保证肯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先前,确有一个响如震雷的威严嗓音,在那不受酆都管辖的化外之地,响彻小半阴间地界的广袤疆域。
  本座要为天下拔除一魔,力斩阳间活人陈平安!
  不等阴间茫茫不计数的亿兆鬼物回过神,声响便渐渐弱去。
  随后不知多少蛮荒妖族修士出身的行走鬼物,纷纷抬头环顾,喧杂沸腾,静待佳音。
  苦等无果,也不知斩了那陈平安那厮没有。在道上一众冥府鬼差的呵斥鞭笞之下,它们只好继续埋头前行。
  而那位十四境候补鬼物,用上了数种折损道行极多的保命手段,舍了道场不要,一逃再逃,从此销声匿迹。
  周方隅现出巍峨法相,高举一臂,手持神物,如手托一轮烈烈大日,一路开道,以无限光明,熔化无穷尽黑幕,带着甘、柳、范、谢在内四尊神将,与数位酆都某殿阎王,先后赶到那鬼物舍弃的道场。
  裴钱担心问道:师父,还好吧
  陈平安笑道:这点小伤,毛毛雨了,师父还不至于疼得满地打滚,失了高手风范。
  裴钱咧嘴一笑。
  陈平安与刘桃枝他们告辞一声,缩地成寸,来到墙头,再跟裴钱跃下墙头,往那小宅走去。
  魁梧道士模样的刘桃枝重返石台,萧朴不愿那两位师侄看到自己的真容,重新施展了障眼法,坐在石台边缘。
  刘桃枝笑道:为何不说几句心里话,偏要针尖对麦芒,在他这边,句句言语说得不顺耳。
  萧朴性情如何,只看她与披麻宗竺泉、皑皑洲谢松花都是多年挚友便知道了。
  我脸皮薄,学不来竺泉谢松花的荤话连篇。
  萧朴没好气道:何况男女有别,若是刘师兄表达对年轻隐官的仰慕之情,那是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我一个女子,免得被他误会,觉得我对他是不是有意思。
  刘桃枝问了个好问题,有意思
  萧朴看似答非所问,嫣然笑道:无意义。
  刘桃枝笑声不小。
  凉亭那边,俩孩子都很惊讶,自家师父还有这种真情外露的时候,见鬼了不成。
  萧朴问道:他明明对我们的行事宗旨是认可的。当个身份清贵的总堂太上客卿,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为何拒绝绣虎传下的事功学问,他才是唯一真正学得精髓、堪称继承衣钵之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不愿加入我们,很正常,如今当了大骊国师,为何还是不肯
  刘桃枝说道:陈先生早就给出答案了。
  萧朴一挑眉毛,何解
  刘桃枝笑道:他是如何评价崔诚
  萧朴恍然。原来如此。
  拳法不逾矩,大不过学问。
  放在陈平安身上,层层身份,大不过一个纯粹剑修
  刘桃枝说道:何况如今陈剑仙情况特殊,唯有练剑才是第一要务,由不得他松懈片刻。否则也不会连文庙的那个邀请都拒绝。我们外人觉得他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跻身仙人,势如破竹,速度足够快了,他自己却未必是这么认为的,可能还是慢了有些陈年恩怨,外界雾里看花,不明就里,我们洗冤人都是知道大略的。
  练拳吊命,柳暗花明又一村,续长生桥,在剑气长城终成剑修,如今既然活着重返浩然,登顶有望,得见道路,确实不宜分神,需要心无旁骛,别无他顾。
  千辛万苦往最高处去,所求之事,不过是拳法胜曹慈,剑术赢一人。前者无所谓成与不成,后者却是一定要成的。
  听到这里,萧朴轻轻摸了摸青裙,喃喃道:他再天才,再聪明,如何能赢得过那位
  刘桃枝笑道:不能依仗身外物太多,别家闲事也不用想太多。
  萧朴默不作声,妩媚白眼一记。
  陈平安带着裴钱走在街道上,没走几步路,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悬在宅门口的那棵艾草,陆沉既是送给女鬼薛如意的,也可以兜兜转转,转赠给本该成为白云传道人的程逢玄甚至可以用来阻挡那头飞升境鬼物的跨界偷袭陆沉一个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陈平安只要想明白其中关节,岂不是要同时承他陆掌教的三份人情
  看来以前内心排斥的演算推衍一道,确实不得不学起来了。
  当陈平安收回留在崇阳观内的一张隐蔽剑符,此符名为涟漪,故而稍有风吹草动,就可以被符箓一一记录在册。
  是陈平安在与陆沉暂借境界之时,闲来无事嘛,随手画就的众多符箓之一。
  此符不小,使用门槛很高,得是一位仙人才能将其祭出,张贴在某地,守株待兔。
  之前属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陈平安画了一箱子符箓,悄悄藏起,由于归还十四境道法,就跌境到元婴,结果全部都不能使用。
  现在境界高了,底气就足,是自己用,还是转手卖了赚钱,或是当那山上赠礼,都随意。
  而那只箱子里边,还有一摞飞升境修士才能使用的大符。
  裴钱说道:他们回了。
  陈平安笑道:你不用跟着,祭出三山符,回桐叶洲大渎那边忙正事就是了,师父这边不用担心。
  裴钱默不作声。
  陈平安思来想去,只能想出一个蹩脚理由,看似随口说道:只要不是止境神到一层,就帮不上师父的大忙。所以到了桐叶洲,忙碌庶务之余,练拳一事不可懈怠,不能觉得跻身归真不难,就骄傲自满。你如今才是气盛一层,师父已经重返归真,曹慈更是神到了。
  裴钱嗯了一声,师父放心,会努力的。
  陈平安马上后悔,很是心疼,便立即改口道:也不用太过努力。
  裴钱没有说什么,只是抿起嘴唇,轻轻皱起两条纤长的柳叶眉。
  陈平安手指弯曲,轻轻砸了个板栗在裴钱头上,柔声道:你要走出一个属于裴钱自己的江湖,以后说话做事,不用总想着师父听见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有错。师父没回来之前,不就做得很好,没道理师父回来了,反而变得束手束脚,好像裴钱刻意躲着那个郑钱,郑钱躲着她的师父,这样不好。
  裴钱依然闷闷不言。
  陈平安双手插袖,差点想要伸手给自己一耳光,不该提什么曹慈什么神到的。不行,这笔账,得算曹慈头上,不对,是脸上。
  裴钱从袖中捻出一张三山符,蓦然加快几步,走到师父前边,再转身倒退而走,咧嘴笑道:师父,走了啊,回见!
  陈平安点点头,眼神温柔,做了个符箓贴额头的手势。
  裴钱赧颜,祭出那张三山符,心中观想出两洲三山,宝瓶洲南岳梓桐山,桐叶北方洲清境山,大渎中部云岩国附近某山,她身形一闪而逝,数次翩跹,很快跨洲现身一处山巅。
  陈平安走向那座宅子。
  的确如刘桃枝所说。
  武道之路,想要与曹慈并肩、继而赶超,当然是陈平安此生学拳的两个最大愿景之一,但是最终结果如何,远远不如过程重要。
  将来某天,如果真能问拳赢过曹慈,那是意外之喜。输了,好像……也不丢人。反正曹慈可以赢我的拳,不妨碍我打曹慈的脸。
  至于练剑。过程很重要,结果更重要。
  剑可敌一人,足矣。
  比如这个人是余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