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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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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俞双手摊开,直愣愣看着那两件失而复得、转瞬间又要落入他人之手的重宝,叹了口气,抬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前辈还要与我做这桩买卖,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还是说故意要逼着我主动出手,要我杜俞希冀着身穿一副神人承露甲,掷出妖丹,好让前辈杀我杀得天经地义,少些因果业障?前辈不愧是山巅之人,好算计。若是早知道在浅如水塘的山下江湖,也能遇见前辈这种高人,我一定不会如此托大,目中无人。
  陈平安望向远方,问道:那渠主夫人说你是道侣之子?
  杜俞点头道:一个姓杜,一个姓俞,便叫杜俞了。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不错的名字。
  陈平安抬起手,摆了摆,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碰到你。
  杜俞苦笑道:我怕这一转身,就死了。前辈,我是真不想死在这里,憋屈。
  陈平安说道:也对,那就跟着我走一段路?我要去找那位藻溪渠主,你认得路?
  杜俞点头。
  两人真就这么翻山越岭,一起去往藻溪地界。
  一路上,陈平安问了些银屏国在内十数国的山上山下形势。
  杜俞自然有问必答。
  那个前辈在山岭间飞掠,一次次蜻蜓点水,身形快若奔雷,几乎只见一抹淡淡的青色身影,他的御风而游,竟然有些吃力。
  不过那人询问的时候,就会徒步而行,给他杜俞沉稳说话的机会。
  两人走在山林间,陈平安听过了那对金童玉女的一些事迹后,笑问道:这黄钺城少年何露,宝峒仙境的仙子晏清,听上去怎么像是江湖演义小说上的才子佳人,只是因为各自山头的敌对,由于师门的百年恩怨,才害得她们无法成为一双神仙道侣?
  杜俞说道:在前辈眼中兴许可笑,可便是我杜俞,见着了他们二人,也会自惭形秽,才会知道真正的大道美玉,到底为何物。
  陈平安不置可否。
  两人来到一处山巅,往西远眺,便是藻溪辖境了,水神祠庙已经相距不远。
  陈平安问道:城隍庙重宝现世,你是为此而来?
  杜俞不敢隐瞒什么,说道:除了我,还有一位师叔和三位师弟师妹一起赶赴随驾城,不过异宝早已被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内定,我们鬼斧宫不过是帮着关系更好些的宝峒仙境摇旗呐喊,壮一壮声势罢了,我呢,不怕前辈笑话,就想着黄钺城与宝通仙境双方打得脑浆四溅,看看能否瞧见那何露和晏清,两人碰头后,不得不为此相爱相杀,估摸着都该是一脸吃屎的表情。一想到这个,心情不错。
  陈平安笑了笑,你算不算真小人?
  杜俞讪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陈平安点头道:这个‘真’字,确实分量重了些。
  杜俞由衷说道:前辈言语,看似随意,若是细细琢磨,真乃字字玄妙,发人深省。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两人继续赶路。
  相较于那座几近荒废、连金身都不在庙内的水仙祠,藻溪渠主的祠庙,要更气派,香火气息更浓。
  一看就是会经营的水神娘娘。
  不过她既然能够打压得另外一位渠主抬不起头,以至于祠庙都废弃不用,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下山之时,陈平安将那桩随驾城惨案说给了杜俞,要杜俞去询问那封密信的事情。
  杜俞觉得老子今夜都算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怕得罪一个小小渠主?所以杜俞半点没有犹豫。别说是一个小小河婆的藻溪渠主,这会儿就是苍筠湖湖君站在自己身前,惹恼了自己,也照砍不误,如果不是那位前辈说了好好商量,他杜俞都要提刀踹门,一刀将其砍个半死,再让那藻溪渠主来跟咱杜俞大爷谈正事,聊完之后,一刀毙命,才解心头之恨。都他娘是你们苍筠湖风水不好,才害得老子这会儿只能跟在那人屁股后头,乖乖当条摇尾乞怜的走狗,最可恨的是,摇尾乞怜也就罢了,更要担心可能就因为尾巴一个没晃好,就要给人莫名其妙就一巴掌拍死了。
  两人各自敛了气机,徒步下山,免得打草惊蛇。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如果早早知道了随驾城惨案,会怎么做?说心里话就行。
  杜俞笑道: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郡城的城隍爷,可不是寻常河婆之流的朝廷诰命,且不说能否打杀,就算可以,因果太重。再说了,江湖恩怨,官场是非,真没什么有趣的,翻来倒去,就是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鸡毛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倒也有,不算少,既不害人,也不救人,清清静静,我只是性子燥,修为又遇上了瓶颈,才会去江湖找乐子。
  杜俞有些忐忑,便多问了一嘴,晚辈这些肺腑之言,不会惹来前辈不快吧?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见多了,便难起涟漪。
  杜俞沉默许久,突然说道:不过我若是爹娘嘴中的真正山巅人,兴许一个高兴,便古道热肠一番,或是见那城隍爷一个不顺眼,也就随随便便一刀砍死了,至于那个太守的冤案,与我无关,不掺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至于宰了城隍爷,我不求名,只求利,山水神祇的金身一碎,老值钱了。至于如今,如果没有重宝现世一事,我进了随驾城,也就是吃喝玩乐走一圈,拍拍屁股走人。
  陈平安说道:等你成为那山巅人,你就会发现,一个郡城的城隍爷,根本让你提不起求利的兴趣。许多今日之心心念念,无非是来年之付诸一笑。
  杜俞细细咀嚼一番,然后自嘲道:我资质尚可,却没有黄钺城城主和宝通仙境老祖师那么好的修道根骨,不说这两位已经得了道的大佬,仅是何露与晏清,就是我这辈子注定越不过的大山。有些时候在江湖里厮混,自个儿喝着酒,也会觉得借酒浇愁的说法,不骗人。
  陈平安问道:你行走江湖多年,见过那些……你觉得很傻的江湖人吗?
  杜俞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死了。不死吧,难见品行,死了吧,就是那么一回事。
  陈平安点头道:你心弦不那么紧绷着的时候,倒是会说几句难听的人话。
  杜俞哑口无言。
  听着那叫一个别扭,怎么自己还有点庆幸来着?
  两人下了山,又沿着潺潺而流的宽阔溪河行出十数里路,杜俞瞧见了那座灯火通明的祠庙,祠庙规制十分僭越,宛如王公府邸,杜俞按住刀柄,低声说道:前辈,不太对劲,该不会是苍筠湖湖君亲临,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吧?
  陈平安这一路行来,见杜俞并无异样,先前便吸纳了那颗应该没有动手脚的精粹水珠,却没有直接炼化,丢入水府交由绿衣童子帮忙汲取,而是以心神沉浸小天地,用内视之法,阴神凝如芥子,亲自游历水府,身外大天地,那么一颗小水珠,在自身小天地内,陈平安的阴神却如同双手扛着巨-物,绿衣童子们得了水运珠子后,陈平安也不知它们是如何勘验,一个个雀跃无比,第一次对陈平安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陈平安便懂了,此物多多益善。
  所以要走一趟藻溪渠主祠庙。
  如果不是不太敢擅自闯入苍筠湖龙宫,陈平安都想跟那位湖君做买卖了。
  一样是生意往来,却是不一样的手法。
  与杜俞、苍筠湖渠主之流的那本生意经,跟陈平安与披麻宗修士所作买卖,自然不同。
  一个锱铢必较,少给一颗铜钱我都要考虑打不打死你。
  一个愿意少赚,甚至是吃亏都无妨。
  听到了杜俞的提醒,陈平安打趣道:先前在水仙祠,你不是嚷嚷着只要湖君上岸,你就要跟他过过招吗?
  杜俞笑道:给前辈教了做人,我这会儿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前辈看笑话了。
  陈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还有厮杀,这次别说什么让一招了。
  杜俞悻悻然。
  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宰了那些市井少年青壮?不然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那家伙已经笑道:我都没杀的人,你回头跑去杀了,是投桃报李,教我做一回人?或者说,觉得自己运气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我这类人了?
  杜俞心中悚然,斩钉截铁道:前辈谆谆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陈平安缓缓前行,笑道:与人为善是很难,不糟践俗人不为恶,有那么难吗?不过也对,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谁不憧憬,学成了仙家术法,已非人间人,再想有那仿佛累赘压身的怜悯之心,是有些多余。如市井之人看待笼中鸡犬、刀俎鱼肉,一下子转过头去吃斋吃素,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杜俞一时半会,不敢确定这番言语,到底是不是本心本意。所以他打死不开口废话半句。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
  就算将其中一条线往下压了再压。
  真管用吗?
  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到了祠庙外边。
  陈平安停下脚步,去吧,探探虚实。死了,我一定帮你收尸,说不定还会帮你报仇。
  杜俞憋了半天,无奈道:前辈真是……与晚辈不见外。
  杜俞攥紧那颗兵家甲丸,顿时如水银流淌全身,披挂上一副师门重宝神人承露甲。
  杜俞大踏步走出大门敞开的祠庙。
  不到半炷香,杜俞就一脸吃屎的表情走回大门这边,来到陈平安身边后,低声道:那晏清竟然恰好在里边做客。我怕节外生枝,便没办正事。
  陈平安并不介意,疑惑道:宝峒仙境那位仙子?
  杜俞重重点头,宝峒仙境的修士,刚到这座苍筠湖,晏清性子冷清,不喜欢龙宫那边的热闹,就独自跑来这边求个耳根清净了。
  陈平安问道:那个何露没在?
  杜俞一愣,然后摇头道:前辈,他们俩胆子没这么大吧?两个门派即将在随驾城打生打死了,他们就在各自师门前辈的眼皮子底下,约好了时间地点,在此偷偷幽会?那藻溪渠主确实会守口如瓶,帮着遮掩,可这两人不至于这般猴急才对,一个性子冷,何露还算一心向道的。
  陈平安笑道:宝峒仙境大张旗鼓拜访湖底龙宫,晏清什么性情,你都清楚,何露会不知道?晏清会不清楚何露能否会意?这种事情,需要两人事先约好?大战在即,若真是双方都秉公行事,上阵厮杀,今夜相见,不是最后的机会吗?不过我们在水仙祠那边闹出的动静,渠主赶去龙宫通风报信,应该打乱了这两人的心有灵犀,说不定这会儿何露躲在某处,怪你坏了他的好事吧。那晏清在祠庙府上,是不是看你不太顺眼?藻溪渠主的眼神和措辞,又如何?能否验证我的猜测?
  杜俞一脸汗颜,先前光想着硬闯府邸,提刀砍人,好为前辈立下一点小功劳,所以晚辈真没想这么多。
  陈平安不着急进入祠庙,瞥了眼内心惴惴的杜俞,然后环顾四周,随口问道:你怎么走的江湖?怎么活到今天的?还是说银屏在内十数国,处处民风淳朴?可在水仙祠庙那边,我见你们修士、神祇和市井三方,好像也没淳朴到哪里去啊。
  杜俞只得说道:与算人算事算心算无遗策的前辈相比,晚辈自然贻笑大方。
  陈平安笑道:算人算事算心算无遗策,嗯,这句话不错,我记下了。
  杜俞心中郁闷,记这话作甚?
  陈平安开始挪步,率先跨过祠庙大门。
  府邸辉煌,全然不似祠庙。
  来到一处悬挂绿水长流金漆匾额的内府门外。
  一位凤冠霞帔的宫装妇人,气态雍容,一双桃花眼眸有些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