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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怪人怪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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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大家久等了。)
    堵在客栈大门口骂街的男男女女,得有二十号人之多,青壮汉子满脸怒容,妇人叉腰骂人,一拨孩子倒是没心没肺,要么歪头舔着糖葫芦,要么偷偷拿弹弓打那酒招子。
    陈平安在人堆里待了会儿,愣是没听明白缘由,因为说的是狐儿镇这边的方言,不过瞅着二楼裴钱见到自己后的慌张,陈平安心里有数了,裴钱原本蹲在二楼栏杆那边,不是挖鼻屎就是掏耳屎,很不当回事,还故意拿捏姿态恶心人,外边骂得越凶,裴钱笑得越乐呵。
    好在那些狐儿镇男女,到底没敢进客栈,小瘸子是嫌吵吵闹闹太烦人,闷头闷脑收拾着酒桌上的残羹冷炙,老驼背坐在远处抽旱烟,九娘坐柜台后边嗑瓜子,不嫌事情大,半吊子账房先生的落魄书生,原本想要当个和事老,结果给一个汉子使劲推了把,踉跄退回客栈,悻悻然回妇人那边,装模作样拿起了雪白茫茫的账本,挨了九娘一记白眼。
    等到陈平安板着脸跨过门槛,裴钱就想要溜回屋子,结果被陈平安喊住,要她下楼。
    裴钱畏畏缩缩下了楼梯,不等陈平安问话,就竹筒倒豆子,不打自招了,按照她的说法,是自己去了狐儿镇,想要找药铺给陈平安买些药材,然后那边的同龄人就欺生,合伙欺负她一个外乡人,一开始是抢了她那串原本打算留给陈平安的糖葫芦,她忍了,说是读书读了好些道理,懂得了以和为贵,那些人还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说难听的话,成群结队,还用石子砸她,她没搭理,后来她买了只蜻蜓纸鸢后,又有人眼红,给一把拽过,给放开了,就那么嗖一下,纸鸢一下子飘出了狐儿镇,彻底没影儿了,她气不过就跟人打了一架,五六个人,都没能打过她,还要哭着回家喊爹娘长辈来打她,她又不傻,就赶紧跑了,再说了,那蜻蜓纸鸢要二十文钱呢,就这么没了,她快心疼死了,害得她在狐儿镇外边找了大半天……
    虽然裴钱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扯谎的时候一直留意着陈平安的脸色,随时准备挨揍,到时候护住脑袋就行,肚子或是胳膊给陈平安踹几脚、掐几把,又不打紧,吃顿饱饭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可陈平安只是安安静静听完了裴钱的解释后,才说道:撒完了谎,再跟我说一遍真相,不说也可以,以后你就留在客栈这边,总饿不死你。
    裴钱不说话。
    陈平安去了柜台那边,九娘瞥了眼楼梯口那边的枯瘦小丫头,轻声笑道:陈公子,你怎么教出这么个混世小魔头,差点把狐儿镇一条巷子闹了个底朝天,先是坑骗人家孩子的吃食,把那些玩泥巴的小家伙们吓唬得不行,都信以为真,觉得她是咱们大泉京城那边来的公主殿下,只不过流落民间,迟早有一天要回去住在皇宫里头的,混熟了之后,她带着那些孩子整天一起疯玩,倒是成了那边的孩子王,后来为了只纸鸢,闹翻了,打得不可开交,好像最后她给一个赶过去的大人打了两下,若是寻常人,吃过亏就该收心回来,你家这位倒好,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靠这个,花钱请了狐儿镇的几个地痞,趁天黑去打了那男人的闷棍,之后更加无法无天,孩子们多是一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大晚上闹鬼,莫说是孩子,就算是大人,都给一个个吓得大晚上不敢熄灯,陈公子你也知道,如今狐儿镇那边还真闹鬼,为了这个,几个捕快守了整整一宿夜,才给装神弄鬼的小丫头揪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愣是给你家丫头镇住了,不知道说了些啥,客客气气把她给送了回来,你还真别说,一帮披着官皮的捕快,护着个小闺女走进客栈,确实挺像公主殿下的。
    陈平安一阵头大,转头看了眼裴钱,没能瞧见人,看到一双腿,应该是坐楼梯口子上。
    九娘掩嘴而笑,花钱消灾,多大的事,小钱,撑死了十两银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掺和,交给我就行了,就公子你这好脾气,那些人更来劲,屁大点事,能给他们说成捅破天的惨事。
    陈平安无奈道:记账上,回头跟房账一起结。
    九娘收敛笑意,正色道:陈公子于我们姚氏,有全族续姓之恩,还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九娘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一回事。
    九娘还要言语什么,只是陈平安已经说道:今儿的事情,就劳烦夫人了。
    九娘应承下来,姗姗走出柜台,一肘子顶开那位账房先生,从抽屉摸出了些碎银子,去往客栈门口那边摆平风波。
    位于边陲的狐儿镇,鱼龙混杂,本事未必人人都高,但是眼光肯定不窄,人来人往的,什么新鲜事没听过,心气还是有一些的,而且说不定就有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比如姚家九娘三爷这样的。
    先前客栈这边闹出那么大动静,尤其是魏羡跟那拨练气士的你来我往,很是惹眼,真正是神仙打架的气象,从狐儿镇那边遥遥看来,热闹之外,当然就是敬畏了,后来又有彪悍骑队绕行北上,便有种种传闻流出,有说是客栈九娘这个喜欢勾搭汉子的狐狸精,真是狐狸精,持有此种说法的,多是狐儿镇的婆姨妇人,还有人说得更晦暗些,说是狐儿镇这些年如此不太平,是有妖魔盘踞,这次有真龙过境,妖气龙气犯冲,便有了那场斩妖除魔。
    九娘摇晃着腰肢,往门口那边一站,外边的气焰便骤降。
    书生钟魁笑问道:什么时候桐叶洲有这么大的江湖门派了相当于宗字头仙家豪阀的江湖门派
    说到这里,书生自顾自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新颖有趣。
    一夫当关的精悍汉子,嗜血暴戾的佝偻老人,拿大泉武将许轻舟喂招的用刀男子,以一手驭剑之术压制仙师徐桐的绝色女子。
    最关键是这四人,在大战之中,无论是气势还是修为,都在涨。
    当然还要加上一个不是练气士却能御剑的年轻公子哥,就是俊俏了一点,抢了自己在九娘这边的风头,不然一定要跟此人把臂言欢,称兄道弟。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诚以待,我们不是桐叶洲人氏。
    钟魁嗯了一声,婆娑洲那边来的
    婆娑洲极为出名,哪怕桐叶洲是个喜欢眼高于顶的地方,喜欢小觑天下豪杰,可是对于离着倒悬山最近的那座婆娑洲,还是服气的,因为那边有个颍阴陈氏,有个几乎一人独霸醇儒称号的陈淳安。
    钟魁对婆娑洲那是仰慕已久,只是碍于书院身份,以及恩师教诲,才久久没能动身游历。
    婆娑洲除了颍阴陈氏,还有众多青史留名的形胜之地,钟魁都想要走一遭,桐叶洲太闷了,无论是山下百姓,还是山上修士,都不爱走动。
    陈平安指了指北边。
    钟魁眼前一亮,可曾认识山崖书院的齐先生
    陈平安给噎到了,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钟魁哈哈笑道:多半是你认得齐先生,齐先生不认得你吧,没事没事,咱俩一样。
    至于最近的北边邻居,宝瓶洲,钟魁不太瞧得上眼,大概就只有一对师兄弟了,山崖书院齐静春的学问,大骊国师崔瀺的棋术。只不过听说骊珠洞天破碎下坠,那位齐先生也身死道消了,就连钟魁的恩师,都颇为遗憾,私底下对钟魁说齐静春若是在桐叶洲,绝不至于如此受辱,最不济也不会落得个孑然一身,举世皆敌。
    陈平安笑问道:边喝酒边聊
    就为了钟魁嘴中齐先生三字,陈平安就愿意陪此人喝上一壶酒。
    钟魁看了眼正在门口那边指点江山的妇人,低声道:喝酒可以,可若是九娘埋怨起来,你帮我说说话。
    陈平安点头道:自然。
    钟魁拎两壶青梅酒,以账房先生的身份,使唤小瘸子给他们端了几碟子佐酒小菜。
    钟魁盘腿坐在长凳上,没个正行。
    陈平安问道:听说先生来自大伏书院
    钟魁没当回事,随口笑道:可不是,还是个君子呢,厉害吧
    陈平安敬了一碗酒。
    敬君子二字。
    钟魁赶紧伸手阻拦,只是陈平安已经一饮而尽,这位浪荡江湖的书院君子叹气道:这也值得喝杯酒我看你就是想要喝酒吧
    陈平安记起了在梳水国遇上的那位书院贤人,周矩,跟眼前这位君子,大不相同,周矩当时在宋老前辈的剑水山庄,口诵诗篇,就能定人生死,好一个口含天宪。
    读书人,读了不同的书,大概就会有不同的风采。
    钟魁突然想起一事,那夜挡住门外练气士的汉子,身上所穿甘露甲,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兵家古籍上记载的‘西嶽’,是甘露甲的八副祖宗甲之一,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
    陈平安心头微震,摇头道:是在倒悬山灵芝斋购买而来。
    钟魁问道:花了多少颗谷雨钱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花了些小暑钱,不贵,打算以后送人的。
    钟魁笑道:灵芝斋不识货,让你捡了个大漏。不过也正常,西嶽给高人设置了禁制,我如果不是刚好书院有那部快要破成碎片的秘典,凑巧熟悉这些甲丸传承的兵家内幕,当时又使劲瞧了半天,也会认不得。我劝你还是留着它,这么值钱的东西,何况它还有好多故事呢,随便送人太可惜了。
    陈平安没有说送或不送,好奇问道:八副祖宗甲
    钟魁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甘露甲全名神人承露甲,我问你,什么神人承什么露
    陈平安摇头不知。
    钟魁笑了笑,除了西嶽,其余七件最早的甘露甲,分别是佛国,花苞,山鬼,水仙,霞光,彩衣,云海,大多数在战事中毁坏,彻底没了,留下来的不多,有据可查的,就山鬼和彩衣两件,别看你手上这件西嶽很破烂了,相比那两件好不容易遗留人间的,已经算好的了,碰上识货懂行的,你只管往死里开价,保证赚个钵满盆盈,不过这些祖宗甲,到底是失了根本,庇护主人的神通,十不存一,实在是令人扼腕。为了这个,得喝一杯酒。
    钟魁提起酒碗,率先仰头喝光。
    陈平安只得跟着喝了一碗。
    钟魁自己主动说起那场风波,那两个皇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接下来你如果还留在大泉,自己悠着点。山下自有山下的规矩,而且山下高人多了去,比如那位三皇子遇上你,就是山外有山,所以才被淋了一头狗血。
    陈平安点头道:是这个理。
    钟魁突然笑道:想一想那晚你跟大泉守宫槐的厮杀,再看看你今儿在酒桌上这么附和我,有些不适应,怎么,在家乡吃过书院的苦头,所以忌惮这么个君子头衔
    陈平安哑然失笑。
    钟魁又说道:你那天说谁的道理都是道理,我觉得说得很好。至于要那小国公爷扪心自问,虽然听着更霸气一些,也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可其实有些……不讲礼了。
    陈平安喝了一口酒,没办法的事情。
    钟魁点点头,确实,世道就是这样,身处粪坑,就觉得吃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人端上一盘菜,人家还不乐意吃。
    陈平安听得咋舌。
    这是一位儒家君子会说的道理吗
    钟魁感慨道:可就算这个世道烂成了一座粪坑,也不是我们吃屎的理由。
    这会儿陈平安一手捻着下酒菜,一手端着酒碗,总觉得有些别扭。
    钟魁发现陈平安的异样,连忙安慰道:咱们吃喝的,可不是屎尿,是好酒好菜,你放心吃。
    陈平安默默吃喝起来。
    跟这个家伙聊天,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想法。
    一时间陈平安有些想念小宝瓶了。
    门口那边,九娘出马,很快解决了麻烦。
    如今客栈在狐儿镇百姓眼中,玄乎又邪乎,所以连进门嚷嚷的胆气都没有。
    陈平安谢过了妇人,就去楼梯口那边,裴钱还坐在那边那圈圈画画,陈平安说了句跟我来,她就乖乖跟在后头,臊眉耷眼的,看上去像是犯错且知错的模样,可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后边的小女孩,心里正偷着乐,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下一次裴钱去了狐儿镇,那份趾高气昂。
    到了屋子,陈平安落座,裴钱没敢坐下,关了房门站在桌对面。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会给客栈一笔钱。
    裴钱猛然抬头,怒气冲冲,正要说话,当她看到陈平安的冷淡脸色后,便又低下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回头我就去狐儿镇,还给小梅一只屁帘儿,给她买个四十文钱的,大蝴蝶,花花绿绿的,比蜻蜓好看多了,小梅他们已经眼馋很久,不过那么一帮吃串糖葫芦就跟过年似的穷崽儿,可买不起,这次便宜她了。
    陈平安问道:你哪来的钱
    裴钱抬起头,眨眨眼,跟九娘借的,不多,加一块儿,就二两银子。
    陈平安问道:那你怎么还
    裴钱怯生生道:先一起记账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一点点还给你。
    陈平安说道: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这笔钱,你可以给客栈打杂,慢慢还给九娘。
    裴钱皱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陈平安指了指房门,平静道:出去。
    裴钱狠狠抹了把眼睛,大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欢那个叫曹晴朗的小书呆子!你一直在担心他,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不会要我,只会把曹晴朗带在身边,他犯了错,你不会这样的,你只会好好跟他讲道理,还会跟他说,以后不要做像我这样的人!陈平安,你一天到晚就想要撇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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