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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雨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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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望向三人,问道:可有人认识一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知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宋茅和桐叶宗老祖师爷皆是迷茫不知。
    姜尚真在心中迅速一番权衡,笑道:我刚好知道。
    剑修问道:怎么说
    姜尚真以心声告知这位剑术通神的古怪剑修,简明扼要说了藕花福地的见闻遭遇。
    剑修点点头,不以为然道:小小福地的天下第一……还算凑合吧。
    姜尚真试探性问道:前辈是否需要我帮忙看顾一二
    剑修斜眼,你配吗
    姜尚真无奈苦笑,不再说话。
    剑修就此远去。
    与桐叶洲越来越远。
    他左右可懒得给谁当什么护道人。
    等到那名剑修远离此地,姜尚真嬉皮笑脸道:果然还是咱们浩然天下更有趣些。
    宋茅好奇问道:你认识这位大剑仙
    姜尚真笑而不语。
    小心翼翼回到两人身边的桐叶宗老修士,冷哼一声,此人剑术是高,就是……
    姜尚真幸灾乐祸道:就是如何
    老修士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咽回肚子。
    是真怕了那家伙的出剑,太不讲理了。
    下一刻,老修士觉得自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原来那名剑修已经转瞬而返,瞥了眼老修士,却是给姓姜的撂下一句话,这头大妖的妖丹归你了。
    姜尚真抱拳笑道:晚辈知道如何做。
    剑修左右,再次就此远离人间。
    ————
    桐叶洲那条破碎龙脉中的别宫中,白猿看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高大老人。
    年轻道士笑容尴尬。
    老道人笑问道:心想事成,开不开心
    年轻道士苦涩道:很是意外了。
    坐在锁龙台上的白猿,虽然做不出年轻道士这种祸乱半洲的阴谋布局,但是修行数千年,眼力还是有的。
    观道观观主,那个据说是谁都找不到的东海老道人。
    想要进入藕花福地,世人就只能找到那个背负金黄大葫芦的小道童,一帮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耐着性子与一个小家伙谈买卖。
    年轻道士站起身,问道:老道长来此,是要替天行道,杀我了事
    老道人讥笑道:天都塌了,哪来的替天行道。我来此地,是想看看,谁有这胆子和本事,敢觊觎我送出去的那把桐叶伞。
    年轻道士恍然道:是那把小丫头随手撑在手中的油纸伞
    他叹息道:早知道那陈平安与老道长有关系,我可不敢冒犯,自找苦吃不是
    老道人与年轻道士擦肩而过,一步步拾级走上那座锁龙台,我对人间没有兴趣。不杀你。也该让某些安乐窝里的人涨涨记性了,不然早忘了那些老骨头们当年做了什么。
    年轻道士转过身,笑着跟在东海观道的老道人身后,步步登高,谢老前辈法外开恩。
    有老道人这番话。
    他在桐叶洲的谋划,哪怕提早-泄露,仍可算是成了一半,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重返蛮荒天下后,最少不用被放逐到那片山脉中去了,给一个瞎子当苦力,年复一年搬动一座座山岳,放在这里搁在那边的,别人觉得好玩,身处其中的大妖,有哪个不觉得生不如死关键是不知怎么回事,蛮荒天下的那些霸主,似乎从未想过要联手将这颗大钉子拔出,丢到剑气长城那边去。
    老道人走到锁龙台上,瞥了眼如临大敌的白猿,点点头,小畜生还算有点意思,我便顺势而为好了,记得在藕花福地,拿出你的那门背剑术。
    刹那之间,已无仙剑可背的太平山白猿,在锁龙台上消逝不见。
    年轻道士心思急转,默默推演,嘴上问道:白猿已经不在,老前辈不如开门见山,想要我做什么
    老道人反问道:你的本心想要做什么
    年轻道士坦承道:说了会死在这锁龙台,还是不说了。
    老道人有些失望,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一个真身巅峰、距离十三境只差毫厘的大妖,却连一个陈平安都不敢杀,所以错过了一桩天大机缘。当初剑气长城陈清都,借了陈平安一把佩剑,为的就是将某些因果转嫁到陈平安的肩上。你要是杀了他,你与蛮荒天下有大功德,我呢,也可以趁机将陈平安收入道观之中,既可以气死那个老秀才,也可以让自己蒲团的位置抬高一大步。
    年轻道士心头大震。
    老道人笑道:现在晚了。
    年轻道士一跺脚,悔恨不已。
    脚下那座古老锁龙台轰隆隆作响,锁龙台外边的漆黑虚空,不断电闪雷鸣。
    老道人说道:你如果是人,在浩然天下当个纵横家,前途是不错的,当个阴阳家嘛,资质不太行。
    年轻道士无奈点头,确实如此。
    老道人突然说了一句用意极深的话语,其实你们这些两座天下的晚辈,如果生得更早一些,然后能够侥幸活到今天,很多都可以不差的。
    年轻道士陷入沉思。
    老道人双手负后,伸手一抓,锁龙台外那些闪电雷鸣,纷纷破开禁制和规矩,窜入锁龙台内,在老道人手心汇聚一团,最终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雷电圆球。
    这一幕看得年轻道士不得不中止思绪,苦笑不已。
    这就是差距了。
    甚至与境界高低无关。
    老道人将那颗雷电收入袖中,轻声道:老秀才很看不起的诸子百家之一,其中有个人,却为这世道泄露了一句最大的天机。
    年轻道士眼神炙热,恳请老前辈为晚辈解惑!
    老道人转过头,眼神冷漠,你一个妖族,口口声声喊我前辈,自称晚辈骂我是老畜生不成
    不给年轻道士任何机会。
    本就残缺不全的魂魄从那副精心挑选的皮囊中飘荡而出,被老道人伸手掐住脖子,而太平山年轻道士的身躯则瘫软在地,又跟白猿如出一辙,凭空消失。
    只是那顶道家三教之一的芙蓉冠,留在了锁龙台上。
    老道人随手一挥,大妖魂魄的幻化人形,依旧是年轻道士模样,给重重砸在地上,脸上痛苦不已,哪怕如此,他仍是赶紧将那顶芙蓉道冠驭入手中,匆忙戴在头上。
    虽然当初为了成功越过那堵剑气长城,只能够以一魂四魄让人藏起,才可以离开蛮荒天下,走入那座倒悬山,最后来到这座桐叶洲。
    可是在浩然天下修行了这么久,一身皮囊又属于极佳,所以最终仍是跻身了十二境仙人境。
    可在老道人手底下,全无还手之力。
    老道人缓缓道:有人曾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靠着那顶芙蓉冠稳固魂魄的大妖,艰难道:是名家那位开山鼻祖不算最著名的学问之一,我在各家书籍上见过许多次,只是不曾认真思量。
    老道人讥笑道:所以说你们蠢啊。
    只剩下魂魄而无肉身的大妖,头戴芙蓉冠,心中惴惴,从未如此怀念家乡。
    老道人转过头,微笑道:那把‘当年遗物’的狭刀停雪,上边的禁制,我已经抹掉,你会不会介意
    大妖摇头不言。
    老道人笑道:连个马屁都不会拍,活该你遭此大难。
    大妖一头雾水。
    老道人已经一步跨入虚空,走了。
    ————
    当陈平安铺开隋右边那幅本命画卷,丢入一颗金精铜钱。
    藕花福地的南苑国京师,便下了一场小雨。
    初冬时节,雨水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些惹人厌烦。
    一行四人走在街上,为首那个年轻人,雌雄莫辨,很是俊美,大冬天手持折扇,没有打开,轻轻敲打手心,落在南苑国百姓眼中,若非实在长得好看,不然就真是附庸风雅的大俗人一个了。
    四人走在一条大街上,年轻人左右张望,啧啧称奇。
    有个名叫曹晴朗的蒙童,原本已经从自家陋巷走到街上,只是突兀下了场雨,只得跑回家拿了把油纸伞,这会儿走到街巷拐角处,遥遥看到了那一行人,满怀着希望瞪大眼睛望去,可依稀看到那位年轻公子哥的面容后,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人,曹晴朗便有些失望,独自一人,快步走向学塾。种夫子授课,最不喜欢别人迟到。
    曹晴朗看不太清楚那位公子哥。
    后者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作为保留一身修为、以真身和完整魂魄落在藕花福地的谪仙人,陆台等于一落地,就跻身了最新的天下十人之列。
    至于身后三名扈从,一样的待遇,却受限于在浩然天下打下的底子不厚,而且年纪也轻,所以撑死了就是这座江湖的二流顶尖高手,距离一流宗师还有些距离。
    差点在那场劫难中心神崩溃的桓荫,改换门庭投靠了陆台的年轻道士黄尚。
    城府深重飞鹰堡外姓俊彦,陶斜阳,正是头顶五岳真形冠金丹邪修,钉入飞鹰堡内部的棋子。
    如今三人都是陆台的记名弟子。
    陆台来到毗邻状元巷和一条街上,附近有座武馆,陆台看着一座小宅子,曾经是丁婴和鸦儿进入京城后的落脚处,算是魔教在南苑国的一处据点,只是大战落幕后,国师种秋一直留着这栋宅子。陆台笑道: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私宅了。
    他转过头,对三人吩咐道:黄尚你去湖山派,能够从俞真意手上学到多少本事,看你自己的造化。
    至于陶斜阳和桓荫,这座福地,你俩随便逛荡,陶斜阳可以多留心龙武大将军唐铁意,桓荫可以接近塞外那个臂圣程元山。
    甲子之后,你们要是没办法跻身天下前十之列,那就乖乖变成这座福地的养料好了。自求多福吧,已经送了你们各自保命的物件,这要还淹死在这座小小的江湖里,我觉得带你们下来,简直就是浪费钱。
    陆台挥挥手,三人毕恭毕敬告辞离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双鬓微霜的青衫儒士,正是曹晴朗眼中的种夫子,今天不是顽劣贪睡的学塾蒙童们迟到,反而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自己迟到了。
    陆台笑望向国师种秋,我与陈平安是朋友,种国师的风采,我已经亲眼领略过,所以我选择落在南苑国扎根。
    种秋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还是希望你不要毫无顾忌,哪怕你陈平安的朋友。
    啪一声,陆台打开素雅竹扇,轻轻扇动清风细雨,笑眯眯道:有没有想过六十年后,去看看外边的风光
    种秋摇头,转身离去。
    陆台不以为意,转头看着宅门,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张贴的门神已经略显老旧,自言自语道:快过年啦,门神得换,春联得贴,还要请几个顺眼些的漂亮丫头当丫鬟,不然先去趟春潮宫,跟那簪花郎周仕讨要几个
    在陈平安往画卷丢入第二颗金精铜钱后。
    松籁国湖山派,下了一场细细绵绵的太阳雨,没有人大惊小怪,除了那位貌若稚童、御剑升空的掌门大真人俞真意。
    俞真意御剑悬停在极高处,天上大风吹拂得一身道袍猎猎作响,轻声道:风雨欲来。
    南苑国京城一栋官邸,有少年刚刚从藏书楼捧书走出,结果有一物从天而降,就摔在他身前,差点就给砸到了,吓得少年一大跳。
    仔细一看,是一头满身鲜血的小白猿,精瘦精瘦的。
    小家伙神色萎靡地躺在地上,眼神比那捧书少年还要迷茫。
    而藕花福地的北晋国边境上,一个年轻道士喃喃站在湖畔,痴痴望着湖中镜像,反复呢喃:我是谁我是谁
    最后头疼欲裂的他,抱着脑袋蹲下身。
    ————
    破庙内,气氛古怪。
    所有人围着篝火而坐。
    陈平安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朱敛拒绝了陈平安递来的瓷瓶,说这点伤势,哪来开筋动骨最合适不过,不用浪费少爷的灵丹妙药。
    然后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边,这个武疯子笑问道:少爷,我也有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陈平安点头道:说说看。
    朱敛满身血污,多处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钱后,十一到十,此后停步’,作何解
    隋右边猛然起身,杀气暴涨,却发现那把痴心剑,陈平安拿走后一直没有交还给她。
    隋右边死死盯住佝偻老人,朱敛,你为何不早说!
    陈平安缓缓道:应该是说每死一次,我用一颗金精铜钱将你们从画卷再度请出后,你们未来的最高武道成就,就会从传说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两颗,就只能成为九境宗师,所谓的山巅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隋右边神色悲怆,杀气更浓。
    既恨朱敛,更恨陈平安,无法抑制。
    朱敛笑呵呵道:明白了,感谢少爷为老奴解惑。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庙外,隋右边,你随我出门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庙内隋右边眼神冰冷。
    陈平安仍是没有回头,跨过门槛,一炷香内,你不出门找我,我就把画卷烧了,你欠我的两颗金精铜钱,可以不用还。
    隋右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破庙,快步跟上那个走在山路间的背影。
    陈平安在隋右边跟上后,似乎毫不在乎她会不会暴起杀人,缓缓说道:心境坏了,以后还练什么剑你隋右边就这点心智,我看你其实根本就不用练剑了,反正有没有东海老道人的束缚,你都走不到最高处。
    隋右边手指微动。
    陈平安在前边依然缓缓而行,只是淡然道:你会死的。你真想死的话,在你死前,我还有话要说给你听。
    隋右边默然。
    ————
    一刻钟后,陈平安和隋右边一前一后,返回破庙。
    隋右边虽然脸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转,没了半点杀气,也无要破庙所有人一起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疯狂死志。
    两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陈平安接过裴钱的饭碗和,开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饭,马屁精裴钱还蹲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一小坛子腌菜,陈平安环顾四周,笑问道:你们到了这座陌生天下,有什么想法吗
    四人沉默片刻,卢白象率先开口笑道: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愿得大逍遥。
    朱敛嘿嘿笑道: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愿得美人心。
    魏羡想了想,说了句符合他开国皇帝身份的话,杀尽百万兵,宝剑血犹腥。
    裴钱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魏羡点点头,这话是南苑国文人送我的诗句,要是我自己吟诗的话,应该是……大雨哗哗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裴钱这才点头笑道:老魏,这诗比前边好多了,我都听得懂哩。
    魏羡笑纳了,嗯了一声,当年就有许多大文人说得诚恳,说我确是有些文采天赋的。
    裴钱翻了个大白眼。
    隋右边自顾自道: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陈平安最后身边的裴钱,笑问道:就剩下你了。
    裴钱惊讶啊了一声,羞赧道:我读书还不多,如今还不会作诗呢。
    陈平安扒了一大口饭,夹了一筷子腌菜,笑道:我也没让你作诗。
    裴钱哦了一声,神采飞扬,那我可就真说了啊,不许生气,不许骂我!
    陈平安点点头。
    裴钱大声道:我想读最薄的书,吃最贵的菜,骂最坏的人,打最野的狗!
    陈平安差点给米饭噎到。
    裴钱见机不妙,觉得大概是志向不够大,瞥见脚边的行山杖,赶紧补充道:要不……再加一个戳最大的马蜂窝!
    魏羡板着脸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王霸之志。
    裴钱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还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难怪能当个皇帝老爷,唉,就是如今穷了些。
    陈平安摇了摇头,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破庙外边,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