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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江湖险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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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十数个眨眼功夫,就飞快截住那龙门境高冠老人的去路。
    老人苦头吃足,竟是不敢硬闯,转弯绕行,结果被后边两次出剑都慢上一线的金袍少年,给一剑刺穿,透心凉!
    而且这柄剑极其古怪。
    生机连同灵气,骤然流失,被透体而过的长剑汲取。
    老人停下身形,蒲团下的云海随之径直悬停。
    低头看了眼剑尖,凄然一笑。
    取我性命者,竟然还不是那四把本命飞剑。
    帮助这把长剑取我性命者,竟然只是一张自己瞧不起的方寸符。
    现在这些宗字头仙家的小家伙们,怎么比我们这些山泽野修还要奸猾狡诈了
    陈平安本想趁胜追击,再出一拳,打断高冠老人的头颅才算万无一失,但是陆台已经近乎嘶吼地以心声提醒陈平安,借着飞剑针尖,赶紧后撤,越远越好。
    高冠老人扶了扶头上那顶歪斜的五岳冠,也不去拔出那把刺破心脏的痴心,阴恻恻笑望向陆台。
    双手依旧被两剑法宝死死捆住,竭力限制老者的灵气流转。
    蒲团已经破碎不堪,被三把飞剑刺出数十个窟窿,四处漏风了。
    陆台与高冠老人相对而立,心有余悸,当时故意自称太平山修士,为的就是吓退这个老家伙,哪里想到一听说来自太平山,就跟疯狗一样乱咬人,陈平安当时的境地,是名副其实的命悬一线。
    陆台稳了稳心神,平静道:我们其实不是太平山修士。
    老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方才老夫就想明白了,太平山教不出你们两个小娃儿。
    四方云海逐渐消散,无功而返,重归天地。
    ————
    神仙打架总在天上。
    可是悲欢离合,多在人世间。
    飞鹰堡主楼厅堂内,气氛诡谲。
    堡主桓阳已经行动自如,但是看也没有看一眼身边椅子上的妇人尸体。
    老管家何崖,眼神复杂地瞥了眼堡主夫人,于心不忍,欲言又止,就被桓阳以冷厉眼神制止。
    桓阳一只手扶在椅把手上,沉声道:今日大堂之事,谁都不要对外宣扬,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不但家法伺候,还要连累一房所有人,打断手脚,悉数驱逐出飞鹰堡!
    桓阳并不转头,只以手指随意点了点身旁的椅子,夫人积劳成疾,重病不治……
    桓阳略作停顿,冷声道:死后牌位不放入我桓氏祠堂!不许葬在……
    大堂众人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分质疑。
    老夫子何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打断桓阳的后半句话,惨然道:堡主,夫人是有过错,可是希望堡主看在这些年夫人相夫教子、操持家业的份上,准许夫人葬在后山吧,堡主,就算我何崖求你了……
    说到最后,这位为飞鹰堡鞠躬尽瘁的老管事,为一拨拨稚童传道解惑的老夫子,竟是泣不成声。
    桓阳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椅把手,打得整张椅子瞬间断折垮塌,脸色阴沉,思量片刻,冷哼道:此事稍后再议!
    一向待人和善的桓阳,此刻如一头饥鹰饿隼,环顾四周,看得所有人头皮发麻,都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头。
    飞鹰堡能不能存活下来,现在还不好说,你们暂时都不要离开这里,谁敢擅自离开大门者,何崖,杀了他!
    桓阳撂下这句话后,独自离开大堂,登楼而上,最后来到那座连父亲都不知为何要命名为上阳台的地方,这辈子从未如此铁石心肠的男人,举目远眺,试图早一步看出那场大战的结果,只可惜武道修为平平,目力有限,看不出半点端倪,依稀可见云海散去、剑光纵横而已。
    桓阳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若是那鬼婴生下来,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由我飞鹰堡全权掌控,倒好了!
    ————
    老道人带着三人顺顺利利逃离了飞鹰堡,一路往北边大山深处钻,这一趟,顺风顺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零星的阴物鬼魅出来搅局,并无太大的波折。
    不说劫后余生的三位年轻人,就连老道人自己都觉得无法想象。
    一时间四人都有些恍若隔世。
    站在山坡之上,桓常突然说道:我要回去。
    邋遢老人暗中点头,有此心思,且不去谈幼稚与否,将来才有希望帮助桓氏重振旗鼓。
    若是只顾着埋头仓皇逃窜,老人不会看轻女子桓淑,却要打心眼瞧不起桓老兄弟的这位嫡孙。
    原先那座漆黑如墨的云海已散,虽然暂时仍然不好说飞鹰堡就已经脱离死局,可到底是一个好兆头。
    老道人举目望去,以山门道法粗略观其气象,飞鹰堡内的浓郁阴气,几乎消散殆尽。
    于是出言劝慰桓常,别着急回去,如今大势好像已经转向我们这边,你在这个时候,绝不可节外生枝。
    桓常握紧腰间刀柄,手背青筋暴起,闷闷道:父母还身处险境,我做儿子的却要袖手旁观,不当人子!
    老人哑然失笑,没有不耐烦,耐心解释道:无畏的牺牲,并非真正的勇气,桓常,要做你爷爷那样的男人,只有真正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大义之所在,才去做那一刀劈开灵官像的壮举!便是我们隐居山上的修行中人,听过之后,也要拍案叫绝,称呼一声英雄。这份胆识气魄,可不是匹夫之勇,不是去白白送死。
    桓常默默点头。
    这位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年轻武夫,到底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如果心性不宽,身为飞鹰堡下一任堡主,早就容不下在飞鹰堡蒸蒸日上的外姓人陶斜阳。
    桓淑轻轻扯住桓常的袖子。
    桓常抬头一笑,我没事,放心吧。
    老人有些欣慰。
    如此江湖,才有滋味。
    年轻道士黄尚喃喃道:师父,那两个外乡人,难道真能将那尊魔头斩杀在天上
    老道人哭笑不得,叹息道:有能耐布置下这么大一个局,颠倒百里风水气运,极有可能是一位金丹境的大魔头,那搬动山岳之术,别说是师父我,就是你那位天纵之才的师祖,在修为巅峰之际,一样都做不到,那两个年轻人,如果能够赶跑强敌,就已经是万幸,根本不用奢望成功杀敌。
    脱离险地,老人那根时刻紧绷的心弦便松了,顿时显得神色萎靡,今日一战,让这位山居道人实在是心力憔悴。
    老道人靠着一棵大树,除非是扶乩宗的大修士闻讯赶来,而且必须辈分不低,否则很难拦下那位驾驭云海的魔道巨枭。
    三人脸色沉重,桓淑咬紧嘴唇,心情尤为复杂。
    爹娘还在困境之中,祠堂外还有个自愿等死的傻子。
    自己和兄长哪怕苟活,仍然前途渺茫,何去何从,桓淑当真不知道。
    黄尚神色黯然。
    辛苦修道数载,片刻不敢懈怠,本以为已经道法小成,逢山遇水,不在话下,哪里想到只是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飞鹰堡,就差点丢了性命。
    老人打破这份沉闷气氛,大口喘气之后,笑了笑,不过放心,只要这次魔头铩羽而归,想必仍会引起扶乩宗的重视,那魔头百年之内,绝对不敢再兴风作浪了,扶乩宗有两位结为道侣的仙人,一旦惹恼了他们,任何一人下山灭杀魔头,易如反掌!
    老人似乎犹不解气,做了个翻手的动作,加重语气笑道:易如反掌!
    ————
    祠堂外,陶斜阳忧心忡忡。
    却不是担心飞鹰堡沦为人间炼狱。
    而是担心将自己年幼时就丢入此地的家族老祖,此役折损太重,害得他无法一步步成长为沉香国宗师第一人。
    他要将心仪美人收入怀中,那个他看着从小女孩变成少女、再变成婀娜女子的桓淑,他是真心喜欢。
    美人,他要。江湖,他也要。
    说不得以后还有机会去山顶看一看风光。
    偶尔几次假借为桓氏奔波江湖的机会,与老祖宗私底下碰头,那位老祖有次曾经教诲过他,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抓在自己手里,实在抓不住的,要么干脆别多想,要么直接毁掉。
    陶斜阳深以为然。
    四下无人,卸下面具的陶斜阳,神色阴晴不定,收起杂乱心绪,最后实在觉得那对早已无用的石狮子碍眼,先后两刀劈下,将两尊石狮劈作两半,轰然倒地。
    发泄心中郁气之后,年轻人立即醒悟这件事做得差了,一旦老祖谋划失败,不得不退回老巢休养生息,自己这般赌气行径,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被那个该死的老家伙看出点什么,于是心思缜密的陶斜阳便快步向前,以浇灌纯粹真气的刀柄,一点点敲烂颓然倒地的石狮雕像。
    然后他快步走向飞鹰堡主楼,半路上一掌拍在自己胸口,打得自己口中鲜血四溅,这才罢休。
    山上凶险,风大人易倒。江湖险恶,水深船易翻。
    人心起伏最难平。
    心定且赤诚,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