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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议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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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秀才转头埋怨那俩傻子,杵那儿干啥,还不快来见一见你们的小师弟!
    老秀才依旧一手攥着关门弟子的胳膊,舍不得放开。
    左右和刘十六快步走到先生身边。
    刘十六与那小师弟微笑点头,总算见着一面了。
    陈平安立即作揖道:见过君倩师兄。
    这位头次见面的师兄,在落魄山那边,帮着挣了一大笔金精铜钱。
    左右板着脸说道:能耐不小。
    陈平安起身后,看了眼先生。
    老秀才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打在左右脑袋上,你这当师兄的,怎么跟小师弟说话呢,都会阴阳怪气了,谁教你的,啊!
    左右纹丝不动,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半是真心话。
    老秀才发现自己那个关门弟子,还是有些委屈,立即就朝左右嚷嚷道:另一半呢,给你吃掉啦,有本事就吐出来!说啊,先生一定主持公道,绝不偏袒谁……
    左右只得违心说道:那就都是真心话。
    刘十六对此秉持一个宗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跟我没关系。
    左右和陈平安师兄弟两个,真要打起来,自己再劝架不迟。
    谁都无法想象,其实文圣一脉,师兄弟几个里边,脾气最好的,是左右。
    所以挨打挨骂最多的,也一直是左右。
    当然左右除了在先生这边,也绝不是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就是了。
    师门之内,还稍微好点,只要出了文圣一脉,练剑之后的左右,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左右,没吃过亏。
    符箓于玄门下嫡传,龙虎山天师府里边的黄紫贵人,白帝城韩俏色的嫡传,都有运道不济的剑仙胚子。
    陈平安作揖道:见过左师兄。
    左右微微皱眉,只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不跟陈平安计较。
    先生学生,四人落座。
    陈平安瞥了眼桌上棋局,先生肯定指点过两位师兄。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瞅瞅,什么是见微知著,什么是得意弟子,这就是了!
    左右气不打一处来。
    刘十六突然有些明白落魄山风气的源头所在了。
    奇了怪哉,照理说先生也没太多亲传学问给小师弟,双方相处时间极短,小师弟怎么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老秀才这会儿就像眼中只有陈平安,说道:先生在这边每天抓瞎,委实是脱不开身,没法子去找你。
    陈平安站起身,再次作揖不起。
    老秀才叹了口气,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陈平安的手臂,轻声道:别这样,不然先生要更加愧疚了。坐下聊,赶紧的。
    刘十六瞥了眼左右,果然脸色好了些。
    刘十六再稍稍转移视线,望向那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正襟危坐,挺直腰杆,双拳紧握,放在膝上。
    有一双会让人记忆深刻的眼眸,清澈明亮,就像落魄山的溪涧流水,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老秀才说道:左右,君倩,说说你们的事情,别等着小师弟问你们。
    刘十六就大致聊了些重返浩然天下后的境遇,去落魄山,问拳于天,之后南下老龙城,再去了桐叶洲,在一处福地收了个嫡传弟子,最后去了趟蛮荒天下,到了那座剑气长城,刚好与师兄左右重逢,就一起来到中土文庙。
    约莫半炷香功夫,陈平安竖耳聆听,期间只是详细询问了两事,桐叶洲的镇妖楼,以及那个君倩师兄的那位开山大弟子。
    轮到左右,则话语不多,就一句话,离开浩然天下后,在天外与人厮杀,都没死。
    陈平安小声问道:萧愻如今身在何处
    左右说道:被砍到了青冥天下。
    陈平安无言以对。
    那位剑气长城上任隐官的萧愻,是十四境,剑修。
    即便萧愻的十四境,不是剑修追求的合道人和,那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十四境。
    而十四境修士的厉害,陈平安刚刚在夜航船那边领教过。
    在师兄左右嘴里,与一位十四境剑修的捉对厮杀,好像就是相互换剑的事情,各砍各的,砍死为止……
    一时间陈平安有些后悔,因为记起了当年在剑气长城的练剑过程。
    左右说道:曹晴朗治学严谨,心思澄澈。裴钱习武勤勉,没有浪费她的天赋。两人都很尊师重道。你收取的两位学生弟子,都不错。
    言下之意,学生的先生,弟子的师父,就未必不错了
    陈平安取出一壶壶酒水,给先生和师兄们一一递过去。
    老秀才揭了泥封,双手捧住酒壶,仰头喝了一小口,笑眯起眼,轻轻点头,才一小口酒水,老人便有些陶醉醺醺然。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君子之学如蜕,幡然迁之。
    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君子不恤年之将衰,而忧志之有倦。
    眼前三位弟子,都让先生只觉得自身学问浅薄,没什么可教的了。
    甚至一个一个都太好,连先生叮嘱他们要照顾好自己,都显得有些多余。
    一条文脉衰落之际,被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
    左右剑术是高,才情也高,却受限于自身性情。
    君倩其实学问不差,脾气也好,适合传道授业解惑,却终究受限于那个异类身份。
    到最后,有些担子就落在了年纪最小的陈平安肩头上。
    陈平安突然说道:上次先生离开后,左师兄也没带朋友去酒铺照顾生意。
    破罐子破摔,先生在,谁怕谁。
    左右黑着脸。
    刘十六朝那小师弟竖起大拇指。
    老秀才说道:左右啊。
    左右立即说道:是学生忘记了。
    老秀才又问:那你有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个小师弟啊
    左右默不作声。
    老秀才说道:如果先生没有记错,你师弟在剑气长城那边,就你这么个师兄可以依靠啊,都说一个师兄等于半个长辈,看来是先生说话不管用了。
    左右只得说道:教过小师弟剑术,求学一事,我也有留心过。
    老秀才说道:听口气,很委屈啊。
    左右摇头道:没有。是做师兄的,职责所在。
    一辈子都没喜欢过喝酒的左右开始喝酒。
    陈平安说道:先生,听说桐叶洲有个叫于心的姑娘,好像跟师兄关系蛮好的,这位姑娘极有担当,当年冒着很大风险,也要飞剑传信玉圭宗祖师堂。
    老秀才笑逐颜开,晓得,晓得,先生是见过她的,是个好姑娘,确实好,一看就是个心善的女子,你这榆木疙瘩的左师兄,还真就未必配得上了。
    左右说道:配不上就好。
    既然不敢反驳先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陈平安刚要开口说话,左右已经斜眼过来。
    陈平安只得闭嘴,不去锦上添花。
    老秀才拎着酒壶,缓缓起身,笑道:先生有点事要忙,你们三个聊着。
    学生们没来的时候,老人会埋怨文庙议事怎么那么着急开,拖延几天又何妨。等到三个学生都到了功德林,老人又开始埋怨议事这么大一事,急什么,多筹备几天更好。
    至于老秀才要忙什么,当然是忙着去跟老朋友们谈心去了。
    聊一聊学生左右的练剑资质平平,这不在天外也没能斩杀那位十四境剑修不是傻大个在宝瓶洲天幕处的出拳,毛毛雨了,没啥可多说的。当然更要问一问那些老伙计,你们知不知道先前是谁来了功德林啊,比那符箓于玄重返文庙,还要多开一道禁制顺便问一问今年中土神洲是什么年份,再换算一下宝瓶洲的大骊年号,才能知道我那关门弟子今儿是几岁了……
    三人跟着老人起身。
    左右轻声道:先生。
    老秀才疑惑道:做啥子
    左右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内疚和伤感。
    老秀才哈哈大笑,这个矮小老人,踮起脚尖,正了正这位弟子的衣衫领口,安慰道:先生只是个教书匠,又不是喊打喊杀的人,境界修为,打架本事什么的,那也叫事事不难无以知君子,无日不在是。
    左右点头。
    老秀才突然喊道:君倩啊。
    刘十六立即恭敬道:学生在。
    老秀才看了眼这个傻大个,摇摇头,叹息不已。
    刘十六疑惑道:先生
    老秀才伸手指了指左右和陈平安,痛心疾首道:君倩啊,你看看你,都不用说你小师弟了,哪怕是左右,那也是有好些姑娘喜欢的,只是他不喜欢别人罢了,你呢,啊怎么回事,愧不愧疚,难不难为情
    刘十六挠挠头。
    左右呵呵一笑,说道:要说女人缘,比起师弟,我差远了,当年在剑气长城,就有很多女子专程跑去酒铺。如果这种事也分境界的话,我和君倩是资质极差的下五境修士,师弟早就是飞升境,只差没有合道十四境了吧。
    刘十六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陈平安保持微笑。
    你们俩懂个屁。
    老秀才拍了拍关门弟子的袖子,一脸赞赏道:乱花丛中立得定,才是英雄真豪杰。
    陈平安无奈道:没先生说得那么夸张。
    老秀才说道:有的。怎么没有!
    陈平安坚持道:真没有。
    老秀才抚须而笑,好好好,就当没有。
    刘十六看了眼那个小师弟。
    总有种错觉,一个人身上,有两个人的模样。
    左右和刘十六两个当师兄的,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各自轻轻点头。
    这个小师弟,既然这么让先生满意,那么练剑练拳,就不能懈怠了。
    老秀才大摇大摆离去,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穗山大神,找那傻大个唠唠嗑去,是得好好唠唠。
    墨家第四代钜子,好像也到了。
    没有功名的董老夫子,以及还是没有功名的伏老儿,你说你们瞎忙个啥,咱们好好聊聊。
    于玄。
    老秀才觉得都应该拜访一遍,不能失了礼数。
    自己毕竟是这座功德林的扛把子,怎么都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至于怎么聊天,都打好了腹稿,与那穗山傻大个,就聊当年那个随便一剑劈开穗山禁制的少年,你这都不见一见
    墨家一脉的辩学,极妙。可惜我那关门弟子,已经是咱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了,不然当你们墨家的第五代钜子,不敢说绰绰有余这种话,说是勉强胜任,绝不过分,当然了,若是可以兼任钜子,我老秀才什么肚量,半点不介意。文庙那边,好商量啊。我跟老头子和礼圣啥交情,你不知道
    与那于老儿,就更有的聊了。
    金甲洲那个不到三十岁才九境武夫的小姑娘,叫郑钱对吧
    巧了,是我徒孙儿!哈哈,更巧了,那个能够让文庙连开数道禁制的年轻人,就是郑钱的师父,我的关门弟子。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
    左右。君倩。陈平安。
    老人很自豪,只是很快就转过头,好像不敢多看一眼。
    老人就是有些心疼,他们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学生。
    ————
    一条三层楼船航行在河面上,相较于问津渡那些仙家渡船,楼船并不显眼,而且速度不快,渡船主人显然是掐准了时辰,奔着文庙议事去的,与屁大事没有、却早早赶到那边蹭吃蹭喝的芹藻、严格之流,大不一样。
    三骑缓行岸边,阿良瞧见了那条规规矩矩走河道的渡船,再加上那股子熟悉气息,顿时心中了然,扶了扶斗笠,屁股一扭,就站在了马背上,扯开嗓子喊道:丁哥丁哥!这边这边!
    那条楼船稍稍靠近岸边,船头很快出现了十数位神仙中人,其实原本有些人是不愿意露面的,不曾想那斗笠汉子的视线游曳而过,一个不落,将老朋友们都给照顾到了,只得呼朋唤友,求个有难同当,一同走出船舱屋舍。
    好似被众星拱月的居中一人,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貌不惊人,身边却站着两位姿容绝美的侍女,略施淡妆,就是国色。
    汉子腰间悬佩一把样式普通的秋水雁翎刀,也没什么气势可言,就跟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却大摇大摆站在一堆王公贵胄当中。
    李槐对这些山上证道求长生的奇人异士,兴致缺缺,反正自个儿高攀不起,热脸贴冷屁股,没啥意思。所以更多注意力,还是在那条渡船上边,水中竟是一条白龙和一条墨蛟在拖曳楼船,两条神异之物,缓缓探出头颅,竟是半点水花都无,这一幕吓了李槐一大跳,不过很快释然,多半是那符箓手段。
    李槐低头看了眼屁股底下走马符幻化而成的骏马,再瞧瞧人家的仙府气派。
    人比人气死人,跟在阿良身边混,确实寒酸了些。如果不是好兄弟,真就不遭这罪了。按照李槐的一贯作风,与其打肿脸充胖子,还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老老实实徒步远游得了,当年跟陈平安一起远游求学,不就是脚上草鞋一双,书箱里放几双,也没给谁瞧不起。
    阿良与李槐说道:愣着做什么,喊丁哥!是我好兄弟,不就是你的好哥们
    李槐又不傻,侧过身,对着楼船那边抱拳行礼道:丁前辈。
    这次李槐干脆就没有自报身份。免得还没走江湖,名声就已经烂大街。
    汉子身边那两位侍女神色古怪。
    佩刀汉子不以为意。
    这位中土神洲最山巅的修道之士,化名郭藕汀,道号幽明,一宗之主。
    真名,只有文庙知晓。
    他只是对那位黄衣老者,多看了几眼。
    浩然天下有这么一号山巅修士
    郭藕汀也未多想什么,只当是如今的天时,好似惊蛰时分,岁数极老的山野逸民,层出不穷,身份各异,根脚难觅。
    阿良使劲招手道:云妃妹妹,梅菉妹妹,几年没见,愈发清瘦了,看得阿良哥哥好生心疼。
    三骑停下马蹄,楼船也跟着停下。
    阿良蹲在马背上,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边的李槐,丁哥,我身边这后生,姓李名槐,少年英才,年纪不大,学识不输元雱,拳法不输纯青,围棋不输傅噤,象棋不输许白……
    阿良赶紧补了一句,其实我认得他,他不认识我,尚未斩鸡头烧黄纸,金兰簿上写名字。
    李槐脸色僵硬。等到没了外人在场,必有重谢。
    岸边马背上的嫩道人,幽幽叹息一声。自家公子,真是福缘深厚,别人需要打生打死才能挣着一点名气,李槐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
    郭藕汀微微一笑,当是记住了那个年少才高的儒生李槐。
    这位飞升境大修士,对那阿良知根知底,就要告辞离去,千万不能给阿良半点顺杆子往上爬的机会。要是给阿良登了船,后果不堪设想。能够被郭藕汀记住的那一小撮浩然天下大修士,无论是谁,再如何的性情诡谲、行事乖张,终究有迹可循,能够揣度几分,但是眼前这位斗笠汉子,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下一件事会做什么。
    比如白帝城那位魔道巨擘,遇见了,只要不聊他的师父,都好说。
    郭藕汀一直不觉得柳七是最被低估的修士,他始终坚信郑居中才是。
    又比如那个左右,孤傲至极,难以亲近,那么只要别去主动招惹他,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是那个身为圣人后裔的读书人,行走江湖连姓氏都舍了不要的剑客,真是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
    阿良大笑着摆手道:算了,不用盛情邀请我们登船同行,我要与好兄弟一起骑马游览。
    郭藕汀有些意外,阿良何时转性了山上修士,见机不妙,找台阶下,谁都会。可这个狗日的,从来只会找台阶上。
    渡船再缓行水中,速度依旧远超走马符的三骑,很快就将阿良三个远远抛在身后。
    嫩道人见李槐一头雾水,帮着一语道破天机,是那铁树山的郭藕汀。
    李槐咂舌不已,乖乖,是那个号称一刀劈断黄泉路的幽明老祖!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同样是飞升境大妖。铁树山,是浩然大宗。如果说白帝城是天下野修的心中圣地,那么这位幽明道主的铁树山,就让所有山泽精怪心神往之。
    嫩道人一声喟然长叹,同样的异类出身,只不过一个在浩然天下混得风生水起,开宗立派,受万人敬仰,一个在十万大山里边每天趴着看门,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受那窝囊气。
    李槐回过神,又给阿良坑了一把,用行山杖戳那阿良,怒道:汀,不念丁!丁你大爷的丁!
    阿良一边躲避行山杖,一边抠鼻子,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看那藕丁兄不也答应了换成一般人,喊破嗓子都拦不住那条‘淋漓’渡船。
    李槐收起行山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总觉得那条船煞气有点重,阿良,是我的错觉吗
    嫩道人感叹道:公子开了天眼一般,真是有如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