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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行三人离开南海
开南海水殿,在那歇龙石处驻足片刻,再去了一趟与海气相通的大渎龙宫旧址,最后在桐叶洲西海岸,一行三人正式登岸。
一位丰神玉朗的中年男人,身边跟随一位姿容绝美的彩衣侍女,和一位矮小精悍的男子扈从。
正是新晋四海水君之一的李邺侯,当他双脚踏足陆地之时,身形微微凝滞几分,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
一旁侍女背琴囊,名为黄卷,她喜食书中蠹鱼,而她身边这位主人,恰好是整个浩然天下首屈一指的藏书大家。
矮小汉子背着一杆短枪,如今是一头水鬼,生前便是止境武夫,机缘巧合之下,去往那座历史上多次更换主人的皎月湖,担任首席客卿。
黄卷最为仰慕柳七,同时最为厌烦某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家伙。
那个名叫溪蛮的九境武夫,出身流霞洲,其大道根脚,是一条陆地土龙。
先前溪蛮在大渎龙宫旧址内,曾与前辈杀青切磋一场,杀青压了一境,以同境问拳,杀青小胜。
当时观战队伍中,真龙王朱身边,还站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习惯性低头弯腰,好像怕极了王朱,少年即便是与王朱言语之时,也是视线游移不定,从来不敢正视王朱。
黄卷笑道:澹澹夫人倒是会做人。
这位渌水坑旧主人,道号青钟,如今她已经贵为陆地水运之主。
当年把守歇龙石的那位捕鱼仙,好像如今已经身在北俱芦洲的济渎。
而那些南海独骑郎,竟然被澹澹夫人私底下一并送给了稚圭。
听说渌水坑宝库里边的虬珠,也被直接掏空送人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四处结缘。
其实在自家主人这边,澹澹夫人一样有所表示,礼不轻。
李邺侯笑了笑,你以后多学学。
杀青问道:这次咱们是上杆子找陈平安谈买卖,会不会被杀猪
黄卷恼火道:什么杀猪!
杀青说道:就是那么个意思。
李邺侯叹了口气,陈平安会很好商量,怕就怕是那个人负责待客。
绣虎。
或者说半个绣虎崔瀺。
杀青问道:我能不能跟陈平安切磋一下,先前那个,太不够看。
李邺侯摇头道:这次不合适,以后再说吧。
之前那场中土文庙议事,闲暇之余,有一大拨人,不约而同在鸳鸯渚那边抛竿钓鱼。
最奇怪之处,在于这些家伙,多是止境武夫,最低也是山巅境。
要是个远游境武夫,好像就根本没资格在那边落座垂钓。
而那拨武学大宗师当中,有个绰号龙伯的张条霞。张条霞身边有个中年相貌的男子,坐在一条常年随身携带的竹凳上,腰系一只小鱼篓,在外人眼中,一辈子都在古战场遗址游荡,既不与人问拳,也不与人接拳。此人腰
间那只鱼篓,却不是龙王篓,而是一件在山巅被誉为游仙窟、无底洞的至宝,传闻能够同时饲养数以万计的阴灵、鬼物。
因为这位纯粹武夫,太过与世隔绝,不知姓名,
只有一人,在酒桌上与旁人说漏嘴了,将其称之为老芝,是青山神夫人的天字号爱慕者,那种都不敢远远看她一眼、只看远远想她一辈子的痴情种。
还有皑皑洲雷公庙一脉的师徒,沛阿香和柳岁余。北俱芦洲的王赴愬。桐叶洲武圣吴殳。皎月湖首席客卿,杀青。
此外还有不少顶尖宗门、十大王朝的供奉,人数总计得有个小二十号。
只是裴杯,宋长镜,李二,当时都没有到场。
年轻一辈,曹慈,郑钱,郁狷夫,也未出现。
当然有聊李二的拳脚,老莽夫王赴愬有过一个老成持重的结论。
毕竟当时只有他,真正与李二问过拳。
李二拳不重脚不快,一般般。
皑皑洲刘氏的那个不输局,半数山巅武夫都有押注,当然全是押曹慈在将来五百年之内不输拳。
其实纯粹武夫,寿命远远逊色于练气士,即便是一位已经登顶的止境武夫,至多也不过是三百岁。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张条霞,或是桐叶洲黄衣芸之流。这也是张条霞作为裴杯崛起之前,作为天下武夫的头把交椅,而且一坐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千年之久,可老人却不愿与人问拳多年的理由,张条霞就只是闲云野鹤一般,
只是痴迷钓鱼,道理很简单,在老人自己看来,身为纯粹武夫,竟然舍不得死,便是一种最大的不纯粹了。
只有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和一个自称周靠山的冤大头,不把钱当钱,分别砸下五百颗和一千颗谷雨钱,竟然押注曹慈会输。
可等到那个年轻隐官,就在鸳鸯渚那边,众目睽睽之下,与仙人云杪大打出手,再在功德林那边,一场惊世骇俗的青白之争,出手之刁钻,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有人就开始犯嘀咕,不料皑皑洲刘氏那边给了句,已经封盘了。
相传这个赌局,坐庄的皑皑洲刘氏,零零散散,先后聚拢了差不多四万颗谷雨钱,一赔二。故而不少山上老修士,还有一大拨大王朝的帝王将相、豪阀家主,对待押注一事,都当是为师门、或是为嫡传弟子、为国库,存笔钱吃利息了,虽说收账晚,得耐心等个
五百年,但是旱涝保收嘛,注定稳赚不赔啊。
皑皑洲刘氏这块金字招牌的信誉,还是很结实很牢靠的。
有好事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难道这个不输局,刘聚宝这个财神爷,就是早早奔着曹慈会输去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谁胜过了曹慈,皑皑洲刘氏也是大赚的,果然天底下就没有刘聚宝会赔钱的买卖。在那大渎龙宫遗址内,在李邺侯三人离开后,美妇人脱了靴子,坐在岸边,将双脚浸入荷塘水中,轻轻荡漾起涟漪,宫艳想起之前的那场对峙,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何都想不明白当时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是如何同时找出他们所有人的隐匿踪迹,尤其是身为仙人境、且极为精通遁法的玉道人,诸多手段,刚好都被一缕缕剑气精准找
出痕迹,一一针对。
魁梧汉子说道:是凭借心声
宫艳摇摇头,不太像,何况他们几个,又不是刚刚下山历练的雏儿,分身之时,皆会极其小心,屏气凝神。
何况聆听修士心声一事,又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就像山下的凡俗夫子,自然听不见他人的心跳声。在山上,修士对修士,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可能唯有符箓于玄,龙虎山赵天籁,火龙真人,这些个飞升境趋于圆满的大修士,兴许才能聆听仙人、甚至是同境修士的心声。
道号焠掌的李拔,突然说道:是比心声更细微的心弦。
玉道人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难不成是一位飞升境剑修只是咱们浩然天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宫艳赶紧拍了拍胸脯,妩媚而笑,吓死老娘了。
李拔说道:像那嫩道人,还有宝瓶洲的仙人曹溶,不就好像都是突然冒出来的,习惯就好。
水榭中,稚圭斜靠栏杆,单手托腮发呆。
外边台阶底部,站着个少年,额头微微隆起。
泥瓶巷曾经有条四脚蛇,被嫌碍眼的宋集薪,数次丢到隔壁院子,结果次次都爬回。
经常被婢女稚圭踩在鞋底子,反复碾动,不然就是清晨时分,去铁锁井那边挑水,听了些风凉话,稚圭回到自家宅子,见着它,往往就是一脚飞踹。
这个炼形成功没多久的少年,被稚圭赐姓王,名琼琚,字玉沙,再赏了个道号,寒酥。
少年斜背着一只包浆油亮的紫皮葫芦。
稚圭转过头,抬了抬下巴。
可怜少年立即心领神会,赶紧挪步,躲到主人瞧不见的地方站着,免得主人眼烦变成心烦。稚圭这才笑道:听说远古天庭有座行刑台,有几件神兵,专门是用来对付犯了天条的地仙和蛟龙,除了甲剑和破山戟,还有两把刀,好像叫枭首、斩勘,那把斩勘,就在
陈平安手上,早知道就不让你在海上远远望风了,你们俩一见面,肯定各自看不顺眼对方,然后就是咔嚓一下,啧啧。
少年被吓得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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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陌在青衣河畔的落宝滩,开始结茅修行,说是修行,其实也就是翻书了。
对于如今的小陌而言,唯一的修行,其实就是为自己挑选出一条道路之上,前无古人的大道,才能有望跻身十四境。
何况即便飞升境巅峰的大修士,找到了一条登天道路,难度之大,依旧如凡俗夫子凌空蹈虚,不可谓不艰辛万分。
不然万年以来,数座天下的十四境修士,也不至于如此数量稀少。
再者小陌,还给自己设置了一道门槛,必须是以纯粹剑修的身份,一举跻身十四境,不走旁门不走捷径。
就像那位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估计也有这份心思。
反正这个裴旻,小陌是肯定要找机会去问剑一场的。
小陌在茅屋外边好似晒谷场的空地上,随便搁放了一些蒲团、板凳。
崔嵬,隋右边,两位元婴境剑修,经常去落宝滩那边与小陌先生询问练剑事宜。
程朝露和于斜回一样常去,裴钱在渡口那边忙碌之余,偶尔也会过去旁听。
只要有人登门拜访,小陌就会坐在檐下竹椅上,竹杖横膝,仿佛是……一场传道授业落宝滩。
崔东山这天离开密雪峰,来到青萍峰一处青色崖壁,弯曲手指,轻轻敲门。
绛阙仙府那处顶楼,陈平安收敛心神,睁开眼睛,点点头。
陈平安盘腿而坐,青衫,光脚。
一切从简,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件,相较之前,陈平安身前那张案几之上,不过是多出了一把跨洲远游的横放长剑。崔东山只是站在这座小洞天的门外,没有任何废话,与先生有事说事,龙宫遗址那边飞剑传信一封,说是新任南海水君李邺侯,今天要来咱们这边做客,我估计他是来找
先生商议曳落河水运的买卖一事,先生只管继续清净修行便是了,学生可以去跟李邺侯谈价格,先生只管放心,先生就算不露面,李邺侯绝对不会觉得仙都山待客不周。
有我待客,足矣。
李邺侯与稚圭都是四海水君之一,所以想要离开自家水域,进入东海地界,肯定要先与稚圭通气。
而且还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报备,得到允许后,李邺侯才能离开。
陈平安突然起身,穿上一双布鞋,稍等,我刚好有点事情要外出,要拉上小陌走一趟小龙湫,我们一起下山好了。
走出这座作为临时修道之地的长-春小洞天,陈平安来到崔东山身边,笑道:你去更好,只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跟李水君谈起买卖来,还真开不了口。
要说当个包袱斋,陈平安还真有点底气,绝不妄自菲薄,唯独狠不下心杀熟。因为先前在文庙功德林,当时还是皎月湖水君的李邺侯,带着一个法袍品秩极高的侍女,还有一位貌不惊人的止境武夫,一起拜访先生,李邺侯当时送出的贺礼,是一幅
价值连城的《烂醉如泥贴》,除了字帖当中的酒虫极其稀罕,关键是字帖本身,就可以视为一座水运浓郁的六百里大湖,是蛟龙之属梦寐以求的一处极佳修道之地。
一同下山后,崔东山去找李邺侯。
陈平安在落宝滩那边找到了小陌,一起去往小龙湫。
一条跨洲渡船上边。
小米粒,小脑袋一歪一歪,小肩膀一晃一晃,肩挑金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晚上在渡船上边绕圈圈守夜巡山呢。
白玄大爷坐在船头栏杆上,双手按住船栏,抬头望明月,大声感慨道:被隐官大人如此看重,任重道远啊。
指名道姓,要自己参加下宗庆典,那个小隐官陈李,有此待遇
五彩天下,飞升城。
铺子打烊了,有个身形佝偻的汉子,站在柜台后边,喝着酒,看着墙壁。
在二掌柜离开之后,这边就不挂新的无事牌了。
还有人闹过,都被汉子好不容易打发过去了。
飞升城的一些个酒楼,就想要依葫芦画瓢,照搬此举,结果就根本没谁捧场,尴尬得一塌糊涂。
是啊。
天上天下,独一份的。
你们怎么学
不可能做到的。
想好了,明儿起要跟二掌柜好好学写字,我要给那个没过门媳妇的纳兰彩焕,亲笔写封聘书。
周姑娘身边,少了个我,她才没有笑脸,一定是这样的。既然是阿良亲口说的,我得去问问周姑娘,明天就去,后天也行。求求你们你们别骂阿良了,不像我,就从来不骂他半句,你们以后谁敢当我的面,再骂他半句,那就是与我赵某人问剑了,我跟阿良是赌桌上的至交好友,更是酒桌上的
棋逢对手,你们其实根本不懂他的我家良子的苦用心,只有我懂,所以狗日的你给我磕个头吧。
我名为邈然,至于姓氏,就在城头上刻着。
恨不得一辈子就住在酒缸里。
剑术不高,但是没怂过。
听阿良说过,天下有种楼叫青楼,世上有一种酒叫花酒,二掌柜却说没有,该信谁
孙巨源其实剑术稀烂,也就骗骗外乡女子了。
听说浩然修士,都讲究个笔砚精良人生一乐,他们难道不用练剑吗
金丹元婴两境的陆地剑仙,哈哈,笑死老子了,原来那儿的剑仙,比叠嶂姑娘的酒水还便宜。
米大剑仙都能进避暑行宫,凭啥我不能去
岳青米祜你们这些剑仙,听我一句劝,左右剑术其实一般般,就是三板斧的路数,不信就去问剑一场。
春梦好寻,金丹难觅。
宗垣未曾来此饮酒,实在是错过太多。
一觉醒来,比昨天跟喜欢她了。
太徽剑宗的韩槐子救过我两次了,一直没有当面道谢,不应该。
谢松花看了我两眼,有戏。
醇酒美人是仙乡,诸位,我们不醉不归。
算我帮那个狗日的求你们了,哪位大剑仙行行好,赶紧去城头那个猛字前边刻个字,就当是帮他取个姓氏好了,白捡个儿子,何乐不为。
我喜欢的人,出拳有法度,喝酒最风神,他不是剑修没关系,本姑娘是啊。
十个酒鬼九个托,我能怎么办
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圆。
下一个城头刻字的大剑仙,一定会是我元亮。
一旁悬挂了一块无事牌。
相信在元亮之后,会有更多刻字剑仙,比如我杜陵。
其实小酒铺的墙壁上,有很多这样相邻悬挂的一双无事牌。
可能是同桌喝酒的好友,满身酒气,借着酒意,一个写完一个接上。
也可能是两位先前根本不认识的剑修,或是只是熟脸,却从无言语交集,就像临时串门,打了声招呼。
二掌柜当了官,去了避暑行宫,好像喝酒就没个滋味了。
避暑行宫里边的罗真意,真是漂亮,二掌柜近水楼台先得月,艳福不浅。
什么二掌柜,什么新任隐官,见外了,老子每次跟他一起蹲路边喝酒,哪次不是直呼其名,喊他陈平安。
可拉倒吧,你黄绶与二掌柜次次喝酒,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裤裆里去,一大把年纪了,笑得跟个儿子差不多。
哪天真的不用打仗了,就去北俱芦洲看看。
记得喊我一起。
如陆芝所说,也许二掌柜就是个女人,藏得真好,难怪与郁狷夫问拳那么凶狠,原来是女人为难女人。
那么宁姑娘怎么办呢愁。
读书修福,安分养神。
一看就是从二掌柜那边借来的,不过话是好话。
戒酒比练剑更难。
戒酒有何难,我每天都戒。
今日无事。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