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了规矩的静字,来来来,让本座开开眼!
巨人每说一个来字,就用拳头砸在膝盖上一次。
三次过后,云海如锅内沸水,剧烈涌动。
云海底部,那阵原本肉眼不可见的清风,也摇晃起来,光线混乱,明暗交替。
巨人道:你有春风,本座则有一场飞剑法雨,要给你这家伙泼泼冷水!
言语过后,无数金色的丝线透过云海,又渗透清风。
如果用巨人身躯作为对比,那些金色丝线,就像是指甲长短的小小绣花针,只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汇聚之后,声势之大,惊心动魄。
齐静春依然凝视着拳头,闻声后面不改色,轻声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只见正襟危坐的法相四周地面,迸溅出一粒粒雨滴,每一滴雨珠,看似渺小忽略不计,其实皆大如水潭。
然后这些不断涌现的雨珠,违反常理地哗啦啦向天空滑去。
雨幕倒挂。
只因儒家圣人齐静春默念的那一句诗词。
金色绚烂的飞剑法雨,从上往下,起于大地的春雨水幕,由下往上。
狠狠撞在一起!
头顶气象万千,齐静春却对此不见,不听,不言。
齐静春那颗拳头四周,凭空生出一条条闪电蛟龙,砸在手背之上。
闪电颜色分为三种,猩红,青紫,雪白,看似杂乱无章,三者却泾渭分明,并不交替缠绕,分别交织成三张大网。
法相的拳头,碎屑四溅,飞羽飘摇,不断衰减。
齐静春轻声道:风平浪静。
三色闪电,唯独雪白闪电毫无征兆地静止不动,但是其余两种闪电依然遵循规矩而行,这就使得一条猩红闪电砰然撞断一条雪白闪电,一条青紫闪电又捆绑住猩红闪电。疏而不漏的天网恢恢,竟是变得混淆无序。
云海之上,有苍老嗓音悠然响起,动静有法!
只不过转瞬过后,原本趋于混乱的三张闪电法网,重新恢复乱中有序的浩大天威。
一次次敲打撞击齐静春那尊法相的拳头。
齐静春微微叹息。
小打小闹也差不多了,齐静春,可敢接下本座这一拳!
一只金色拳头从云海窟窿之中落向齐静春的头颅。
齐静春空闲的右手高高举起,掌心向上,阻挡住那压顶一拳。
齐静春法相猛然下坠百丈,只是云海也被一股激荡清风托起百丈。
像是天地之间拉开了两百丈距离。
再来!
金色仙人一拳拳落下,每一次拳势雷霆万钧,恐怕东宝瓶洲任何一座王朝的五岳雄山,也经不起他这一拳。
一身雪白的齐静春法相,只是扬起手臂,高高举起。
先是法相手心被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整只手掌砰然而碎,紧接着手臂一节一节被金色拳头打烂。
法相大损的齐静春仍然无动于衷,所有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虚握拳头的左手之上。
从拳头蔓延到整条手臂,再到肩头,覆满了雷电游走的道家符箓,每个字大如屋。
苍老嗓音继续响起,莫要冥顽不化,齐静春,你若是愿意,可以追随贫道修行。
齐静春稍稍转过头,低头凝望着那条千疮百孔的手臂,已经布满道家一脉掌教圣人写就的无上谶箓,好一个替天行道。
齐静春轻轻呵出一口气,沉声道:清静……
苍老声音透露出一股震怒,齐静春,你大胆!
一声怒喝,硬生生盖过了齐静春在清静之后的两个字。
高空有并拢双指作剑,轻而易举破开云海,一斩而下!
竟是直接将齐静春握拳的那条手臂,从肩头处斩落!
极远处,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充满惋惜。
儒家圣人不逾矩。
齐静春不该跨过道家那座雷池的。
那指剑成功斩断齐静春手臂后,似乎主人怒气犹在,双指快速缩回云海,并未就此罢休,而是以更快速度刺向那个已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悬空拳头。
齐静春收回头顶只剩半截的右手手臂,迅速挡在珠子上方,往自己这边一搂,护在自己身前。
仙人双指一往无前,毫无悬念地洞穿齐静春法相的胳膊,来自窟窿的金色巨人那一拳,更是结结实实砸在齐静春法相的头颅之上。
齐静春这尊法相,摇摇欲坠。
虽然残肢断臂,依然大袖飘摇,自有读书人的风流,可越是如此,越显得惨不忍睹。
又是被当头一拳,齐静春法相继续下沉。
一拳紧接着一拳,好像不把这读书人砸得深陷地下就不罢休。
破败不堪的法相,死死护住身前的那颗拳头,那粒珠子,那座骊珠洞天,那些见面了会喊他一声齐先生的百姓。
这尊法相嘴唇微动,无声而念,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
小洞天之内。
乡塾之中,没有一名蒙童在场。
有一位独坐的青衫儒士,不仅仅是双鬓霜白,头发也已雪白。
读书人七窍流血,血肉模糊。
魂魄破碎,比一件重重摔在地上的瓷器还彻底。
读书人竟是快意至极的神色,闭目而笑,溘然而逝。
天下有我齐静春。
天下快哉,我亦快哉。
这一年,这座天下,春去极晚,夏来极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