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的娴熟模样,问道:苦出身
陈平安摇头笑道:还好,小门户,长辈亲人积善行德,好似年年家有余粮,就饿不着子孙后人。
朱衣童子点点头,抽了抽鼻子,就不该提这一茬,一提起就心酸,我才是苦出身,怨不得别人,怪我自己遇人不淑,好些年都是饱半顿饿三顿的,亏得我自己上进,攒出些家当来,不然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家里遭了不挪窝的穷鬼。
陈平安笑道:按照书上的说法,真有一尊穷鬼入了家门,也能挡灾的,而且一旦将来某天能够将穷鬼请出门,请神容易送神难嘛,那么只要好聚好散了,说不定别有福缘。
朱衣童子咦了一声,看来这小子还读过几本正经书啊,满脸讶异道:科举制艺不济事,只好退而求其次,杂书看得多了
陈平安点头道:多看书总是好的,老话说,上辈子给这辈子读书,这辈子给下辈子读书,大概就是这么个老理儿。
朱衣童子突然说道:看得出来,公子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呐。
陈平安抬起头笑问道:这都看得出来
小家伙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陈平安笑道: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平安。
朱衣童子抬起一只手掌,使劲晃了晃,哈哈笑道:我翻过户房的鱼鳞册,州城那边,如今叫这个名字的人,最少这个数!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点头,好事。
曾几何时,这个名字在槐黄县城里边,有等于无。
之后小家伙骑乘白花蛇,陈平安跟在一旁健步如飞,与那个朱衣童子谈天聊地,也不闲着,逛荡到了自家山门口。
朱衣童子跳下背脊,与那条棋墩山土地公麾下的心腹爱将,承诺道:老规矩,在功劳簿上记你一笔。
那条白花蛇头颅触地,与这位身份尊贵的州城隍庙二把手道别,然后扭转身躯,在山路间蜿蜒而走,转瞬不见。
朱衣童子搓手,嘿嘿笑道:以后等它炼形成功,说不定还是位要啥有啥的美妇人呢。
陈平安调侃道:你跟仙尉道长肯定聊得来。
朱衣童子蓦然变色,沉声道:你如何知道落魄山的看门人是仙尉道长!如果没有记错,我可从未跟你提及此事!
他娘的,自己可别带了个惹祸精来到落魄山,那可就是裤裆糊满黄泥巴了,需知记账一事,裴舵主才是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陈平安笑道:不用紧张,都是自己人。
门口那边,仙尉赶紧将一本书卷起,飞快藏入袖中,大步流星赶来,打了个有模有样的道门稽首,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笑道:辛苦了。
朱衣童子杵在原地,皱着眉头。
仙尉嗤笑道:怎么,认识了陈山主,就不把小道当回事了
朱衣童子怯生生道:仙尉道长,到底是哪位陈山主啊
仙尉看了眼陈平安,陈平安笑道:说过名字了,他不信,不过我们这一路聊得很投缘。
仙尉也懒得管那个好似酒蒙子的大爷,压低嗓音说道: 陈山主,有件事我得与你说上一说,事先声明,我可不是喜欢告状的人啊。
陈平安点头道:有话直说。
仙尉转头,看了眼山路那边,这才说道:前不久山上来了个客人,是个小姑娘模样的,名叫谢狗,山主晓得此事吧
陈平安点点头,知道,谢姑娘是来找小陌的。前不久在骑龙巷那边,已经跟她打过照面了,比较……性格鲜明。
仙尉叹气道:小陌先生这么知书达理,怎么会有这么个混不吝的朋友呢。
两人走向山门口的竹椅,朱衣童子一个窜出,好个猛虎下山,气势十足,飞奔出一段路程,高高跃起到其中一张竹椅上边,打了几个滚儿,再趴在那儿拿袖子使劲擦拭,不忘呵口气再擦拭,最后一个翻滚下竹椅,可谓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跟陈灵均拜师学艺过的,小家伙在地上站定后,作揖道:山主大人请坐!
陈平安与小家伙道了一声谢,坐在那张竹椅上边,怎么说谢姑娘做了什么
仙尉其实有点后悔提起这档事了,总觉得不妥当,何必节外生枝。万一那个谢狗,是小陌先生的家里亲戚或是山门晚辈,如何是好
只是那个貂帽少女做事情不地道,欺负到了暖树头上,仙尉不能忍。
陈平安拍了拍椅子,与站在地上的小家伙笑着邀请道:一起坐
朱衣童子一时犯浑,我个儿小屁股大,太占地盘,就不坐了。
陈平安也没有勉强对方,转头与仙尉说道:说吧,就当是老厨子提前与我说了情况,跟仙尉道长没关系。
仙尉点点头,不忘提醒道:说好了啊,可千万千万,别让小陌先生误会,觉着我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多嘴妇人。
如今大风兄弟的那栋宅子里边,仙尉还供着一双小陌先生亲手编织的蹑云履呢,一看就老值钱了,仙尉哪里舍得穿,偶尔穿在脚上,在屋内踱步,学那真道士步斗踏罡,还真有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也就是仙尉脸皮薄,不然非要跟小陌先生多要一双。
陈平安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听着仙尉说了些关于那个谢狗的所作所为,一听就是白景会做的事情,绝不会冤枉了她。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台阶,怎么没看到岑姑娘练拳
仙尉说道:她啊,回家去了,还没回呢。
朱衣童子可没闲着,正忙着悄悄补救,拿袖子默默擦拭着大如梁柱的椅脚,不管山主大人领不领情,好歹都是一份心意。
陈平安都不知道怎么劝这个小家伙,不由得觉着自家落魄山的风水,确实非同凡响,这些年思来想去,可能真要追本溯源,大概都是先生的功劳吧,至于裴钱几个,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按照既定路线,风鸢渡船大概会在明后两天到达牛角渡。
被崔东山挖了墙角的泓下和云子,届时会跟随渡船先远游北俱芦洲,最终在仙都山那边落脚,参与大渎开凿一事。好像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游历。
陈灵均和郭竹酒,参加过黄粱派的开峰庆典,由于受邀担任供奉一事,再走一趟梦粱国京城,估计也快返回落魄山了。
随行的李槐和嫩道人,大概会一起来这边落脚,再去大隋山崖书院,陈平安准备跟嫩道人聊聊桐叶洲那边的大渎事宜。
已经给酡颜夫人捎过口信了,中土九嶷山的那尊山君,亲自邀请她去山上做客,以酡颜夫人的脾气,想必不会拒绝此事,毕竟浩然天下早有天下梅花两朵半,一朵就在九嶷山的美好说法,而这位梅花园子的旧主人,如今因为有了个龙象剑宗供奉的谱牒身份,从倒悬山重返浩然,她再来行走天下,自然百无禁忌。
之前在棋墩山祠庙那边,跟宋煜章聊到了接替曹耕心位置的新任窑务督造官,官四品,名为简丰,好像有点书生意气,四处碰壁,没少吃闭门羹,但无论是山上山下隔着一座官场的宋煜章,还是跟简丰打过一次交道的董水井,都对这个灰头土脸的简督造印象不错。
吴鸢在大骊官场沉寂多年,坐了多年冷板凳,不曾想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如今已经贵为新处州的刺史大人了,成了货真价实的一方封疆大吏,至于某些类似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闲言蜚语,肯定是少不了的。以前吴鸢在官场之外的身份,除了是上柱国袁氏的女婿,还是国师崔瀺的学生,如今又多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文脉长辈小师叔。
之前陈平安在大骊京城菖蒲河那边,喝过一顿素酒的原户部清吏司荆宽,如今亦是离京外放担任宝溪郡的郡守大人了。
听说鸿胪寺序班荀趣,他与曹晴朗是科举同年,如今也高升了,转任兵部的武库司。
元白还是留在了作为正阳山下山的篁山剑派,没有答应去往桐叶洲。
就是不知道人云亦云楼外的那条巷子,那位刘仙师最近有无拦过谁。
陈平安收起思绪,笑问道:仙尉,修行如何了
仙尉一脸尴尬,哪壶不开提哪壶,打哈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修行一事不求快,循序渐进为妙。
可事实上,若真能吃碗热豆腐就涨境界,别说几碗,直接给贫道来一大盆。只是仙尉继而转念一想,境界高了,意义何在,中五境,再陆地神仙,上五境这条道路,何时是个头嘛,当个看门人不挺好的,做人还得是自己这样的,怕麻烦就能少些麻烦。至于修行什么的,就让那些追求功德圆满的真道士们忙去吧,自己这个假冒道士,还是看书要紧。
剑光一闪,小陌凭空现身此地,这段时日他都待在小镇,得在骑龙巷那边盯着点白景,免得她又闹幺蛾子。
瞧见了自家公子,小陌欲言又止。
陈平安以心声道:之所以会分出一粒心神在外,是因为……
小陌瞬间恍然,说道:公子不用说了。
在炼剑。
可能道场就在天外。
至于具体如何炼剑,小陌就不过问了。
先前在那个光阴长河的涡流当中,因为聊起了纯属空想的某个门派,陈平安突然笑道:得再加一人,首席供奉吴霜降。
白发童子跃跃欲试,隐官老祖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再加一个,末席供奉,道号天然,化名箜篌。
一座宗门,没有几双神仙眷侣,确实不像话。
当时谢狗不以为然道:既然都说了是‘假若’,聊这个,又有啥意思。
陈平安微笑道:虽说这只是某些人心中的最好选择。可要是仙尉道长在场,就不会这么觉得。
谢狗白眼道:怎么跟他比。
一向心高气傲的白景,难得如此认输。
如果这个门派只是一种假设,那么又有一个山头,却是实在。
比如宗主陈平安,道侣宁姚。
祖师堂内,有崔东山,姜尚真,小陌,米裕。朱敛,隋右边,种秋,崔嵬。骑龙巷箜篌,镇妖楼青同……
年轻一辈,有裴钱,曹晴朗。柴芜,白玄,孙春王……
陈平安动身登山之前,蹲下身,与那个朱衣童子笑道:新设骑龙巷总护法一事,我回头跟裴钱她们几个商量一下,我个人举荐由你担任这个职务。
点卯尚未凑足一百次的朱衣童激动不已,反复呢喃道: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简直跟当年周首席在霁色峰祖师堂,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措辞和神态,这类独到天赋,确实自叹不如。
陈平安笑问道:一起上山
朱衣童子使劲摇头,得先去仙尉道长的屋子那边点卯画押,下属个儿小腿短,容易耽误事,就不陪着山主大人一起登山了。
随后陈平安和小陌一起缓缓登山。
仙尉啧啧称奇道:哪学来的说法本事,回头教教我
朱衣童子双手叉腰,仰头瞪眼,好个仙尉,放肆至极,山主大人还在眼前呢,你少跟我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别连累我被山主误会。
陈平安问道:白景留在骑龙巷那边,真待得惯
小陌点头道:先前见过公子,如今还算老实,就是成天跟箜篌拌嘴,不过跟周俊臣关系不错的。
陈平安以心声微笑道:这场炼剑,其实又是远游了,只是这次要倒走光阴长河两万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