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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七章 大师兄和小师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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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的山门口。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带着个头戴虎头帽的背剑少年,联袂从天而降。
  君倩笑道:到了。
  白也看了眼落魄山绵延诸峰的走势和结脉,点头道:风水不错。
  君倩说道:风气更好。
  仙尉换好书籍在手,赶忙起身,询问道:两位贵客是
  君倩拱手抱拳道:我叫刘十-六,是你们山主的君倩师兄。身边这位是我的朋友,叫白也。
  仙尉一惊复一惊,继而忍住笑,绷着脸,快要绷不住了,灵机一动,赶忙打了个道门稽首,低头道:道士年景,道号仙尉,承蒙山主厚爱,如今忝为落魄山看门人,小道在此见过刘仙师,白剑仙。
  第一次惊吓,是听闻对方竟然就是陈山主的那位君倩师兄,再一惊,是听说白也,只是再看对方的模样和装束……
  察觉到对方的那支道簪,其实君倩也被吓了一跳。
  小师弟,能够拐来那么俏皮可爱的小米粒,竟然还能拐来这位……道士
  万年之前,双方打过照面,次数还不少,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那会儿君倩属于慕名前往,当然没打过。好在那位人间第一位道士脾气好,没计较什么。
  仙尉直腰抬头,心生疑惑,那个白发童子怎么没有立即现身担任编谱官之后,以往只要有客人登门,白发童子保准第一时间到场的,今天怎么开小差了
  君倩笑问道:仙尉道长,我们小米粒呢
  仙尉笑答道:今天巡山的早课已经结束了,最近喜欢跑去黄湖山那边巡视,多半是去那边了。
  君倩咦了一声,小师弟这座山头,最近好像来了不少大人物啊。
  仙尉想了想,还是与那清秀少年说了句场面话,白剑仙,名字不错。
  白也问道:怎么讲
  仙尉顿时有些尴尬,怎么讲本来就是句客套话,你还让小道怎么讲
  场面有点僵硬了,可惜从不知天底下冷场为何物的贾老神仙不在场。
  君倩笑着解释道:仙尉道长,他就是白也。
  仙尉倍感无奈,少年都自称是白也了,他不叫白也叫什么。
  君倩说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登山之前先喝杯茶水。怎么说
  白也说道:那就入乡随俗。
  君倩就带着白也去那张桌旁坐下。
  其实君倩就是想着在这边,一边喝茶一边嗑个瓜子,那就需要等着那个给小师弟当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了。
  至于好友白也是怎么想的,反正不重要。
  一个黑衣小姑娘好像得到了传信,火急火燎从后山那边登山,然后过了集灵峰山巅,一路飞奔下山。
  好人山主的左师兄,早就见过喽,外界传闻都是骗人的,脾气怎么就差了,可平易近人了!
  是桌儿大的剑仙!
  那位君倩先生,同样了不得,那就更和气啦。
  还有一双碗口大的拳头哩,就像书上所说,大侠走江湖,双拳打遍天下无敌手。
  落魄山右护法,好歹是个练气士,竟然跑得满头是汗。
  黑衣小姑娘身后,跟着个白发童子。
  没有小米粒挡在前边,编谱官今天确实不是太敢现身。
  正是白发童子把小米粒拎到后山的山脚,小米粒却说放下放下,非要自己一路跑去前山的山门口。
  白发童子也没辙,只得由着小米粒两条腿跑得跟车轱辘似的。
  小米粒越跑越快,过了山门牌坊,一个站定,咧嘴笑道:君倩先生,可来了啊。
  君倩已经站起身,笑道:小米粒,让你久等。
  君倩看了眼白也,白也颇感无奈,只得跟着站起身。
  小米粒看着那个头戴虎头帽的少年,使劲绷着脸,皱着两条疏淡浅黄的眉头。
  虽说小姑娘其实是忍着笑,但在外人看来,可能更像是在生闷气。
  白也似乎也觉得有趣,笑道:想笑就笑吧。
  小米粒挠挠脸,然后使劲摇头如拨浪鼓。
  白发童子难得如此拘谨,怯生生道:君倩先生,还有这位白……仙师,我是编谱官,按照咱家山头的规矩,录个名
  白也说道:我叫白也,浩然中土神洲人氏,如今在青冥天仙玄都观修行。
  小米粒哇了一声。
  她朝君倩先生,偷偷竖起一根大拇指。
  仙尉闻言身体一歪,直接从竹椅摔在地上,不小心从袖中摔出本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一脚踹向大风兄弟的宅子那边。
  约莫是觉得如此对书籍不敬,蹑手蹑脚往那边走去,背对着桌子那边,将书本捡起,呵了一口气,轻轻拍打一番,收入袖中。
  再从另外一只袖子摸出一本圣贤书籍,这才转身,装模作样握在手中,重新坐在竹椅上开始看书。
  白发童子将两位访客记录在册,溜之大吉,恕不待客,反正有小米粒嘛。
  坐在桌旁,桌上已经有茶水待客了,仙尉道长待人接物,还是很在行的,滴水不漏。
  小米粒看了眼君倩先生,刘十-六看着小米粒。
  会不会寒酸了点
  只管放心,当然不会。
  小米粒从袖子里一大捧瓜子,堆放在白也那边,再给君倩先生也来了一大捧。
  然后小姑娘就有点尴尬,就想要打开心爱的棉布挎包。
  白也便笑着分出一半瓜子给黑衣小姑娘。
  魏檗虽然奇怪为何朱敛和姜尚真,都没有立即现身山门,但他还是立即赶来落魄山桌旁。
  魏檗作揖道:披云山小神魏檗,见过刘先生,白先生。
  君倩站起身,与这位魏山君拱手还礼。
  白也神色淡然,只是点头致意。
  要是愿意讲究这类繁文缛节,白也当初就不会将道场选在孤悬海外的那座岛屿之上了。
  魏檗问道:要不要小神与陈山主说一声
  君倩笑着摆手道:不用,让小师弟先忙自己的事,我们这边不用他理会,待客不待客的,白也乐得没人在乎。
  小米粒打开棉布挎包掏小鱼干的动作就停下来了。
  君倩补了一句,当然小米粒除外。
  小米粒咧嘴一笑,开开心心,分发小鱼干。
  白也看了眼君倩。
  君倩微笑道:吃啊,愣着干嘛。我尝过,味道相当不错。
  白也只得捻起一条溪鱼干,细细嚼着,看着那个小姑娘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又只好说道:滋味不错。
  小米粒雀跃不已,又从棉布挎包里边掏出一包鱼干,往桌上那么一放。
  她再一拍挎包,斩钉截铁道:还有!
  白也无言。
  君倩大笑起来。
  好友白也,也有今天。
  ————
  陆沉先给玄都观那边寄过一封密信,说是家书都不过分了,贫道跟玄都观多熟,去那边串门就跟回家一般,整座天下都知道的。
  至于离开浩然天下之前,顺手给陈山主帮了个小忙,那也算帮忙贫道与陈山主,那可是相逢于青萍之末的挚友!
  之后就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远游。
  在南华城内,陆沉难得做出一番斋戒沐浴更衣,认认真真,闭关坐镇道场,才敢去逆流而行。
  一路上,头戴莲花冠的陆沉,蹚水而行,见过很多光怪陆离的匪夷所思之物之景。
  两只道袍大袖,拖拽出令人目眩神摇的七彩琉璃色彩。
  可惜这一路无人得见此景。
  终于被陆沉碰到了一个过客,可惜对方身形一闪而逝,陆沉都来不及说话,对方依稀是个女子模样的练气士,她也只是与陆沉对视一眼。
  之后又碰到一个相较于陆沉、身形大如山岳的光脚大汉,每跨出一步都有雷霆震动的声势,脚下溅起的水花里边,时常夹杂着无数往四面八方溅射而去的琉璃碎片。
  陆沉便大袖一卷,将附近几片稍大的琉璃碎块收入囊中,陆沉与那不知是去往未来、还是返回过去的道友,大笑着道了一声谢,但是魁梧壮汉只是埋头狂奔,并未理睬。
  在光阴长河趟水而行,能够遇到一个道上行人,已经是如同登天难,想要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更是比登天更难。
  陆沉当下都不敢掐指一算,脚下河中漩涡无数,一着不慎就会深陷其中,尤其是遇到某些位于当下的真正得道之士,便是河水触石、洄悬激注的凶险场景,陆沉可不想在某地趴窝不动个几百年。至于道路上偶见岸边的浮光掠影,皆是模糊不定的画面片段,看过之后,若想记住,饶是境界高如陆沉,都要头晕目眩几分,因为一幅幅画面,象征着一个个不可言说的天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亏得陆沉早有准备,三千年以来每次在光阴长河中的走马观花,都是一场历练,再加上陆沉当年曾被佛祖拉入那座大千世界,故而岁月流逝,即便漫长得近乎无限长无穷尽,对陆沉而言,依旧算不得什么难关。否则换成一般的十四境,恐怕都要被这种空其空无有无之境给折磨得道心失守了。
  陆沉终于停下脚步,长呼出一口气,到了到了,终于被自己找到了!
  道袍两只大袖中的一大摞青紫符箓都已化为灰烬。
  陆沉眼前景象,就像来到了一座广袤无垠的水面,平如镜面,脚下布满砂砾,不计其数,五颜六色,绚烂无比。
  水面宛如一层薄薄的琉璃,那些砂砾,其实细看之下,每一颗沙子,都是一颗星辰,只是铺了一层又一层。
  在陆沉穷尽目力的极远处,有一条好似铁锁横江的长链,如一条线横亘在天地间。如果非要名之,大概可以称之为因果吧。
  但是陆沉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与之对话的那尊远古神灵。
  阍者身份,神职之一,是看守光阴长河的后死者和犯上者。
  不过就算现在打道回府,也是不虚此行了,终于见到了一大拨活物,古异鬼怪神仙皆有。
  有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穿青色长裙,衣袂缓缓飘摇,有画壁仕女那种衣带当风的美感。
  她是跪坐姿势,身前摆放着一条小案几,上边搁着几件样式古朴的陶制酒具。
  有一座不断下沉的悬空巨山,约莫比中土五岳加在一起还要更高。但真相却可能是比浩然天下的一粒尘土都要矮。
  山巅有个手捧头颅的项上无头者,头颅之上,眼多如蜂巢之孔,发现陆沉之后,或眨眼或闭眼,嗡嗡作响。
  一个不停开口言说、手指书写、类似用鼻音颂唱佛偈两个字的古怪存在,似乎不喜被人打断自己,爆喝一声,聒噪!
  片刻之后,这个古怪存在又开始重复,那两个字,是自由。
  偶尔才会稍有不同,古怪存在大哭不已,喃喃自语一句,不昧因果,不够,远远不够。
  一处好像以无数颗雪花钱淬炼而成的雪白高台之上,设置有各种作祭祀用的神台,一缕缕香烟袅袅升起,却又缓缓落下,各有高低。
  大概是个以古法娱神求长生的。
  高台隔壁是一条古木小舟,有绘满龙的一件紫袍飘浮在船头,以远古言语嗤笑道:道路都断了,还妄想接引天地,如何能够小巫见大巫!
  有个眉毛极长、肌肤极白的男子,貌若远古得道真人,大概是难得见到客人来此,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姿容俊美,但是依旧难以掩饰一双眼眸的黯淡无关,男子盘腿坐在那条长链附近,横一支大戟在膝盖,兴许是太久没有正儿八经开口说话了,他嗓音沙哑得如刀磨石,笑问道:何人来自何时何地
  只是他很快就自嘲道:你肯定是听不懂的了,以那场变故计起,毕竟都过去八千年了。
  陆沉听不懂对方的言语,却心算得出。
  晓得了,是一个来自很久以后的练气士。
  这至少意味着在很久的将来,犹有练气士能够来到这里,挺好的。只是再一想,好像也未必,万一是武夫足够纯粹呢。
  有剃掉两条眉毛的女子,她轻轻翘起手背,看了又看,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趣,看着那个远来是客的道士。
  此外还有一拨存在,影影倬倬,若隐若现。
  陆沉粗略算来,与蛮荒有大道牵引的,居多。
  也对,妖族修士天生肉身强悍,山上登顶更快,不怕天不怕地的,总喜欢靠双手打破一切旧天条和新规矩。
  有个老态龙钟的头戴高冠者,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来到陆沉眼前十几步外,竟是以蛮荒雅言问道:陆法言死了吗
  陆沉笑答道:前辈若是与他是故友,可以哭了,若是有仇,就可以释怀,都不用报什么仇,因为陆法言已经被某人吃掉了。
  高冠老者点点头,死死盯住这个年轻道士。
  陆沉便用蛮荒雅言笑问道:敢问前辈道号。
  高冠老者眯眼道:就没什么道号,曾用化名章脚,让我想想,得仔细想想,想起来了,没做过什么大事,就是专杀蛮荒的止境武夫,呵呵,这些家伙,一个个眼高于顶,除了不能上擂台问拳,哪哪都好。
  陆沉小鸡啄米,使劲点头:我就曾问过一位高人,跟人问拳,若是对手不配合桩架、把式怎么办前辈你猜那位高人是怎么回答的,答案有趣极了,他说任你拳种百千,上了擂台分生死,都是王八拳。
  高冠老者点头道:高人有高见。可惜见不着了。
  陆沉还是使劲点头,说道:别见,千万别见,我怕前辈会被他两三拳打死。
  高冠老者盯着陆沉看了一会儿,信你说的,是当真见过那个家伙的。
  陆沉向前走出一步,老者便一路退回去,笑道:好好一个道士,学什么剑术,修道不该心无旁骛吗
  虚晃一招便吓退一个飞升境巅峰的蛮荒大妖,陆沉停下脚步,得意洋洋,吓不死你个老东西。
  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往后撤退,最终身形消散在一团白雾中。
  陆沉蹲下身,伸出手掌,掌心轻轻贴在那层琉璃水面之上。
  低头望去,似乎瞧见了一只在水中翩跹的蝴蝶。
  一双极致精粹的金色眼眸缓缓睁开,俯瞰着那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
  对这尊远古高位神灵而言,道士哪怕有几千年的道龄,确实依旧年轻。
  无言语,无心声,无丝毫涟漪。
  如擂鼓,如雷霆,如江河滔滔。
  陆沉,三千年前你就试图过界,还要再尝试一次,再次触犯天条
  陆沉身形摇晃,只得缩回手,轻轻叹息一声,抬起袖子,抖落出一张蒲团,飘落在水上。
  陆沉坐在蒲团上边,双手叠放在腹部,默不作声,开始凝神,坐忘,心斋。
  有一个远古道士站在一条远古凶兽的头颅之上,在水面上游曳靠近。
  那小牛鼻子道士,来这边作甚是飞升境圆满,还是十四境在道家法统之内,与谁称呼师父。快快说来听听!
  陆沉置若罔闻。
  管你是谁的徒子徒孙,我与那人间第一位道士,还有当年最喜欢吊在长长队伍尾巴上的那个哑巴少年,可都算是一个辈分的道士,你还不快喊一声祖师爷爷,算你占了天大的便宜!回去之后,保证你跟谁都能吹嘘一番。
  陆沉只是屏气凝神,每一次呼吸,真气在鼻孔间凝聚,如垂两条白蛇,道士的脚踵那边,亦是这般场景。
  小牛鼻子,瞧不出来,你还真有点道行,就是不知道你在这边待久了,还能不能如此显摆,说不得连那些可怜虫都不如,别说是吞吐真气,五官和脏腑都要被削平了。
  小道士,与祖师爷爷说说看,如今你那边的世道,与你一般境界不高不低的练气士,多不多全天下有无双手之数
  都不说也无妨,你只需告诉我,那个看谁都一个德行的哑巴小道士,后来有没有被谁打得满地找牙
  听到这里,陆沉终于睁开眼,摸了摸鼻子,他是小道的师尊,前辈你等着,小道这就去请师尊过来,与前辈叙旧。
  算了,我跟他无甚仇怨,当年就关系一般,不见也罢。
  在这之后,这位远古道士果然就再不开口了。
  那个好像修了外道野狐禅的古怪存在,其实一直在仔细听陆沉与那道士的对话,得知年轻道士确是道士身份之后,顿时大失所望,大哭不已,泣不成声。
  那个喜欢翘起手背如白玉弓的女子,朝陆沉招招手,嫣然笑道:道长,如今人间青丘有新主了吗
  陆沉打了个道门稽首,回前辈话,如今人间连青丘都没了,何谈主人。
  女子霎时间神色复杂,竟然似泫然又似笑靥,后世所谓的狐媚子,在她这边,都要自惭形秽了。
  你来这里既不越界,也不回退,想要做什么
  防止有人来这里,跟我的大师兄来一场……‘兑子’。
  若是以一个十四境兑换一个十四境。
  当然是陆沉的大师兄更亏。
  坚决不能做这种亏本买卖。
  神灵说道:陆沉,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职责,不可在此久留,退回去。
  陆沉委屈道:我师兄以前不就常来这里,你怎么不赶人。
  神灵说道:不一样,寇名御风,近乎天授,已是神通。
  陆沉眼神哀怨道:贫道问心解梦,不一样是几近神通。
  神灵说道:道法与神通终究有异。
  陆沉问道: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神灵说道:你说呢。
  陆沉便是一个后仰倒去,赶忙伸手抵住水面,这才没有身体倒地。
  神灵说道:他们是离去不得,必须留在此地,你陆沉又何必在这里白白消磨道行。
  陆沉一个蹦跳起身,蒲团被几条细弱丝线的雷电,大火熊熊燃烧,最终竟是若水流淌。
  再一个踉跄。
  之后陆沉双脚如在泥泞,陆沉每一次挪步就会带出重如山岳的泥浆一般。
  刹那间陆沉身形一个拔地而起,身形横向飘荡,落地时好似崴脚一般,膝盖关节咯吱作响。
  其实这就是陆沉先前在那过云楼客栈,为何坐在栏杆那边,会一个后仰摔地。
  以及他在龙象剑宗那边,又为何会崴脚了。
  陆沉抬起手,双指并拢,轻轻一扯,气呼呼道:再这么咄咄逼人,小道可就要使出真功夫了!
  双指如同捻动一张帘幕,被陆沉掀开了一角。
  霎时间原本光明如昼的天地间,有无数漆黑如墨的光,如潮水般渗透到这方天地。
  神灵喝道:住手!
  陆沉赶忙伸手一抹,将那些漆黑打回帘幕之内,再好似松开手指,重新垂下帘幕。
  陆沉悻悻然道:是小道失态了。
  有个笑声响起,既像是山谷回音,又好像天雷滚动,虽然是狗急跳墙,不过确实有点道行,不愧是道祖的亲传弟子。
  陆沉双手叉腰,摆出骂街的姿势,鬼鬼祟祟,说啥风凉话,有本事你也来跳一个
  至于对方身份,陆沉一清二楚。
  是远古天庭雷部所辖的一尊神灵,如今神位还在。
  大骊京城,那个给南簪当车夫的家伙,曾经掌管斩勘司。
  这尊神灵算是那个老车夫的半个上司。但是依旧不在十二高位神灵之一。
  他问道:马苦玄会不会死
  陆沉没好气道:当年都说了放过一马,贫道等于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不然他早就被陈平安打死了,还要贫道如何!
  神灵寂然不言,退回神位了。
  陆沉松了口气。
  天地良心,就数贫道一刻不得闲啊。
  虽然这尊神灵一直希望马苦玄能够开窍,继而走上一条神道。
  但是这位旧雷部神灵在人间的道场,却不是马苦玄修行的真武山。
  宝瓶洲兵家祖庭之一的真武山,其实是另外一尊神灵的道场,之一。
  要真是这尊神灵开口问话,陆沉就得先打了一个道门稽首再好好说话了,必须得有礼数。
  毕竟不管是掌教大师兄,还是余师兄,都对这尊功德卓著的神灵极为礼重。
  因为在约莫六千年前的上古岁月中,出现了一拨拥有崭新神号的威严存在。
  与中土穗山周游的神号大醮,以及那些各有山岳治所的陆地真人,都是差不多时候出现的。
  而且三教祖师都认可这些神号。
  比如其中有一位神君,便是神号真武。
  青冥天下白玉京,天外天的化外天魔,除了怕道祖,还有就是忌惮这位真武神君了。
  又有一棵桂树的月亮上边,在春天就开花了,天上宫阙,桂子雨落。
  这位可以算是补缺一部分神位的女子神灵,她的神号就是广寒。
  只是她始终不愿返回那座道场。
  陆沉伸手在耳边,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这才收回手,试探性说道:各退一步
  依旧寂然无声,陆沉如释重负,这就是答应了。
  陆沉身形消散,在一处停步,重新现身,不复见先前热闹的场景,白雾茫茫一片。
  头戴莲花冠的道士,孑然一身,天地间唯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陆沉破天荒神色肃穆,再无半点往常气态。
  那么贫道就在此,恭候白帝城郑居中!
  ————
  槐黄县城,一栋始终没有卖给外乡人的老宅。
  董水井打开门,笑道:呦,这不是林玉璞嘛,大驾光临,荣幸荣幸。
  林守一跨过门槛,伸出手,别废话,赶紧的。
  董水井疑惑道:干嘛
  林守一说道:贺礼。
  董水井给逗笑了,你这是学魏山君呢。
  林守一说道:我跟陈平安借了些谷雨钱,得早点还给他。
  董水井笑呵呵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成亲了。
  林守一抬起脚作势要踹人,董水井侧过身,笑道: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啊。
  要是用陈山主的话说,就是俩出笼小鸡互啄呢。
  林守一说道:老规矩,麻溜的。
  董水井就去灶房生火,下了两碗馄饨。
  在董水井忙碌的时候,坐在堂屋八仙桌旁的林守一,就转头怔怔看向院内的柳树。
  至于树旁的那口水井,林玉璞根本没眼看。
  等到董水井一手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林守一已经收回视线。
  林守一接过碗筷,问道:知不知道陈平安这次喊我们过来做什么
  董水井摇头道:没问。
  林守一吃着馄饨,就开始挑三拣四,董水井都懒得听,自顾自低头吃着。
  当年在学塾那会儿,就看不顺眼这个家伙,倒不是因为林守一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喜欢每天板着一张臭脸。
  再后来,董水井就更看林守一不顺眼了。
  是他们俩的同龄人,是李槐的姐姐。
  那个柳条一般的纤细女子,而且她还是那么眉眼温婉。
  董水井问道:你欠陈平安多少钱
  林守一说道:一百。
  董水井点头道:我先给你垫上。
  林守一说道:谷雨钱。
  董水井故作讶异道:我还以为是小雪钱呢。
  林守一骂了一句土财主。
  董水井说道:你跟陈平安关系那么好,怎么愿意跟我欠个人情。
  林守一说道:桐叶洲那边开凿大渎,处处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董水井说道:我就不没有花钱的地方了
  林守一呸了一声,你董半城只有挣钱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董水井这家伙,真是一块天生挣钱的好材料,只说其中一门生意,就让林守一听了就佩服。
  包下了好几座灵气不错、尤其是水脉清澈的仙家山头,捣鼓了一些盆栽,专门坑山下将相公卿、达官显贵的银子。
  美其名曰攒钱给子孙,并不稳妥,不如与他们预购一盆仙家花木,盆栽想要成形,必须经过数十年乃至数甲子光阴的精心栽培。
  如果有了一两盆栽,山头仙府那边便会仔细录档,按照每一位主顾自己的要求,事先约好,后代子孙,必须在某某年才可以拿回家去,当然也可以当场折算成神仙钱,提前取物或是换钱,皆不行。除非是当真家道中落了,穷得叮当响揭不开锅了,家族子弟只要上山,就可以换取一笔稍稍打了折扣的神仙钱,栽培盆景的仙府,甚至可以帮忙保管一部族谱……反正就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林守一听说还真有大量的各国权贵、豪绅,动心了,纷纷掏钱,山下各国,一时间跟风无数。
  买卖做到这个份上,林守一不得不佩服董水井的生意经。
  这还只是董水井的众多生意门路之一。
  董水井没来由骂了一句,窝囊废!
  林守一瞪眼道:比我都不如的废物!
  又开始小鸡互啄了。
  一层层云上还有云,云下最下边是人间,久看不厌。
  马沅喝过了酒,诗兴大发,不过得先酝酿序文。
  跟很多读书人不一样,马沅喜欢背诵和亲笔摘录各类诗词曲的序文。
  刑部侍郎赵繇,乘坐一条隶属于大骊军方的渡船,这次返乡,赵繇还带着顶头上司的马沅,还有一位户部清吏司郎中,关翳然。
  赵繇是被那个小师叔喊来的,关翳然则是假公济私,顺路来这边看朋友的,落魄山陈山主,跟当了宝溪郡太守还没几天的荆宽,都是那种在菖蒲河喝寡淡素酒都能喝吐了的好朋友。
  渡船远远绕过那座北岳披云山,就意味着已经邻近牛角渡了。
  马沅在屋外观景台那边凭栏而立,轻轻拍打栏杆,见此美景,有感而发,开始吟诗作对。
  赵繇跟关翳然坐在屋内喝酒,关翳然转头笑道:马叔叔,又拽文呢,要不要我帮忙把你的那几千首打油诗编订成册,再找家书铺,花钱刊印出来销量不愁,京城衙门那么多,只要是当官的,二品以下,九品以上,人手一册,我的本钱就收回来了,这笔买卖,做得!如果再加上陪都那边,就能大赚一笔了!
  被打断才思的尚书大人头也不转,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赵繇笑道:尚书大人如果真要出一本诗集,哪怕不走官场关系,只是用个化名,其实根本不愁卖。
  关翳然调侃道:赵侍郎,怎么当的官,不早点拍这种-马屁,咱们马叔叔可是很快就要去日坠渡口了,烧冷灶吗
  赵繇直接问道:不是到了蛮荒天下,依旧遥领尚书衔会卸任
  关翳然抬了抬下巴,这种事,有资格参加御书房小朝会的大官才知道,你问正主。
  马沅走回屋子,说道:不用卸任,反正我们刑部有你这个侍郎坐镇,出不了纰漏。何况六部衙门,高位不能完全不动,但是也不能太过频繁了。
  关翳然哈哈笑道:对赵侍郎来说,这可不是啥好消息,得借酒浇愁一个了,来,赵侍郎,我们走一个。
  赵繇有些无奈。
  这位上柱国马氏的当代家主,没多久之前,其实还是户部尚书,平调到了刑部当主官,不升不贬。
  由原先的刑部左侍郎沐言,升迁户部尚书,代替马沅,成为一国计相。
  刑部诸司衙署,还有在刑部挂名的供奉修士,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马沅的精打细算和生财有道,享誉朝野。
  关于那场战事,大骊朝廷的六部主官,到底谁功劳更大,只争是沈沉还是马沅,跟礼部尚书赵端瑾几个都没关系。
  同样是上柱国姓氏,曹枰和晏皎,都已经去往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与宋长镜和藩王宋睦汇合。
  而这位鄱阳马氏家主,是个满脸横肉的臃肿汉子,只要马沅不穿官服踩朝靴,瞧着顶多就是个小县城里边富甲一方的富家翁,不能再多了,郡府首富,都不太可能是马沅这副德行。但是人不可貌相,马沅虽然生得膀大粗圆,可能大晚上他一个人走在京城街上,都能吓到那些胆小的,女子怕是遇到劫色的,男的怕是劫财的,不过这个管着大骊钱袋子多年的马尚书,却是极负盛名的才华横溢,一手簪花小楷,写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便是作为大骊王朝馆阁体祖师爷的赵家老爷子,都说马沅的小楷,跟他的模样,恰好相反。
  意思就是说马沅人有多丑,字就有多漂亮。
  而马沅,作为公认能够被国师崔瀺视为臂膀之一的大骊重臣,确实是一个很不俗气的官员。
  也是大骊官场近几十年来,升官最快的两个人之一。北边京城的马沅,南边陪都的柳清风。
  至于关翳然为何能够在马沅这边,如此言语无忌,就在于马沅当年的科举座师,就是关翳然的太爷爷。
  铁打的吏部老尚书,流水的侍郎和郎中。
  此外马沅在跻身三品高官之前,每三年一次京察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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