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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四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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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
    不过有消息说青杏国柳氏皇帝,起先为了这场观礼足够分量,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大费周章,除了礼部尚书、侍郎,其余五部高官和各家勋贵,都派出去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山上门派,只要愿意去京城,都给钱!只是不晓得突然就没动静了,好些个端架子摆谱的仙府,不来就那么算了,一夜之间,在外边低头哈腰给仙师们当孙子的官员,全部返回京城,只流露出一点点风声,好像柳氏皇帝已经请到了一个大人物,至于具体是怎么个大人物,天晓得,总不能是将那神诰宗或是正阳山的祖师堂成员请到了吧,我猜还是虚晃一枪,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到最后还是天曹郡张氏家主请来的几个山上朋友,至多是三五位金丹地仙,帮忙撑场面而已,否则请得动一位元婴
    少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怎的,青杏国这几方印玺,被合欢山得手了
    给你猜中了。
    白茅点点头,抬手晃了晃袖子,你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个响当当的绰号
    怎么说
    小书简湖!
    啥玩意
    你小子竟然连书简湖都没听说过!
    刚听说。
    ……
    白茅被噎得不行,只得换了一个问法,真境宗总该知道吧
    少年摇头。
    白茅将信将疑,那么刘老宗主,和截江真君刘老神仙,总该听说过吧
    就算没听说过上宗是那桐叶洲玉圭宗的真境宗,这两位鼎鼎大名的山泽野修,在宝瓶洲,但凡是个练气士,都该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迹。
    结果那少年问了个让白茅差点抓狂的问题,这个截江真君,都当上宗主啦
    你倒是还知道一宗之主不是谁都能当的
    白茅转头看着那个一手托着酱肉、一边细嚼慢咽的少年,气笑一句,然后耐心解释道:他们只是都姓刘,就不是一个人,一个仙人,仙人境!我们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率先跻身玉璞境、仙人境的山泽野修,那可真是厉害到不能再厉害的通天人物呐。
    至于那位截江真君,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得道神仙,听说这位老神仙水法之高,冠绝一洲,青杏国程虔的水法,已经足够厉害了吧,对上这位截江真君,呵呵,不够看,这可是程虔自己说的。而这位刘截江,如今就是真境宗的首席供奉,玉璞境,道场在那一座名为青峡岛的风水宝地,听闻早年还当过一段时日的书简湖共主。
    你以为书简湖是怎么个地方,在真境宗入主之前,那才叫真正的无法无天,每天都会杀来杀去,死得都是练气士,一般的中五境神仙,出门在外都得担心会不会暴毙在外,合欢山比起书简湖,小巫见大巫了。
    说到这里,白茅洋洋自得,他娘的,自己都是前不久通过几颗雪花钱,才知道原来地仙之上又有上五境一说。
    本以为所谓的陆地神仙就是练气士的修道极致了。
    少年问道:在这书简湖,除了刘宗主和截江真君,你还知道哪个老神仙
    白茅一时语噎。
    确实,不是他见多识广,只是那两位书简湖老神仙,名声太大,只要是个下过山走过仙家渡口的练气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外再让他说出几个野修出身的得道高人,还真难住了白府主。
    白茅犹豫了一下,我还真知道一位得道高人,是那五岛派的盟主,据说是一位鬼仙,姓曾,年纪轻轻,资质与福缘皆是罕见,即便是在那修士扎堆的书简湖,也是数得着的天纵之才,少年时便可以同时修习数种大道正法,以后的大道成就,可想而知。
    少年笑道:五岛派这名字取得真够马虎的,是在那书简湖占据了五座岛屿以后地盘扩张了,多出几座岛屿,咋个办
    白茅瞪眼道:慎言!
    那五岛派,能够在那真境宗的眼皮子底下,拉起一杆门派旗帜来,岂是他们这些蝼蚁角色可以随便调侃的。
    何况白茅对那五岛派,颇为向往,毕竟是一个鬼修聚集的山头,平日里总想着自己若是在那边修行,会如何如何。
    只是合欢山与那书简湖,隔着重重山水,一路上山水仙府和各级城隍庙数不胜数,他一个下五境鬼物如何能够顺利走到五岛派,觐见那位曾鬼仙
    约莫是听见了五岛派的缘故,前边那撑伞女鬼故意放缓脚步,最终与他们并肩而行,她那肩膀之上边再次浮现一片柳叶,方才顺风,不小心听见两位的对话了,你们方才是在聊书简湖和那位五岛派的曾仙师吗
    白茅哈哈笑道:反正都是些一辈子都不沾边的天边人物,闲来无事,本官就随便跟陈老弟显摆些山水见闻。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白府主也想要去五岛派碰碰运气
    背剑少年疑惑道:也
    她拧转油纸伞,幽幽叹息一声,偌大一座宝瓶洲,难得有一处鬼物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地盘,岂能不心神往之。
    背剑少年说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柳姑娘如果真有此意,确实可以去五岛派那边碰碰运气,总好过在这边厮混,说不定哪天就被朝廷兵马联手山上仙师给剿灭了。
    白茅咳嗽一声,别说这种晦气话。
    她倒是毫不介意,做了鬼,还怕什么晦气。
    少年抬起手,作掐诀心算状,自顾自点头道:柳姑娘,我根据你的姓氏,算了一卦,去五岛派,大有作为!
    无头女鬼抬起手,作掩嘴娇笑状,陈公子,我不姓柳,姓柳与殉情一说,都是外边以讹传讹的。
    白茅忍住笑。
    少年默默缩回手,继续吃酱肉,吃完最后一块,将那油纸攥成一团收入袖中,拍拍手,只当方才的那份尴尬已经随风而散了,问道:白府主,柳……姑娘,先前那种符纸坐骑,瞧着既光鲜又实用,哪里买得着,入手后,日常开销大不大
    白茅说道:不是寻常物,金贵得很,据说这类能算私人符舟的玩意儿,稍微偏远一点的小渡口都未必有卖,即便是大的仙家渡口,还得碰运气,一有就无的好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着,至于像我们这种,看看就好。
    少年说道:我只是问那符马符鸾,骑乘千里,需要几颗神仙钱。
    白茅摇头道:这等密事,如何知晓。
    撑伞女鬼笑道:如果不曾遇到迎面而来的大风气流,无需长久逆风,御风千里,约莫开销十颗雪花钱。
    白茅咋舌不已,我了个乖乖,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如此摆阔,太不划算,白茅后知后觉,问道:你怎么不问一张符纸售价如何
    少年冷笑道:傻子么,老子兜里才几个钱,买得起
    那你还问日常开销
    就不兴路边捡着个折叠成纸的符箓坐骑啊
    白茅忍了。
    那女鬼问道:陈公子,能不能问一句,你是纯粹武夫
    背剑少年坦诚得一塌糊涂,直接点头道:实不相瞒,少年起习武练拳,因为资质尚可,又有明师指点,所以十八般武艺都精通,拳法大成之后,就有点懈怠了,所以近些年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练习上乘剑术上边,琢磨着如何自创几手高明剑招,要跟一个既是苦手又是朋友的同龄人,好分出个胜负,同时兼修雷法和阵法,不过都只能说是修道小成,尚未登堂入室,一般情况,我不轻易与外人抖搂这些,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何况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别人。只是白府主瞧着面善,柳姑娘又是个心善的,就无所谓了。
    白茅忍不住调侃道:你如今多大岁数,十四五怎么来的‘少年习武’,‘年少习武’是不是更好些
    至于什么雷法,白府主问都不想问,已经习惯了,这个姓陈的草鞋少年,喜欢张口就来。
    那女鬼也是一笑而过,再不说话了。
    她只是心中疑惑,若这少年真是一位炼气境的纯粹武夫,为何一身鼎盛阳气,如此内敛,连她和白茅都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这恐怕是只有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才有的境界吧
    她曾经在山脚小镇那边,有幸见过一位金身境武夫,行走在夜幕中,哪怕没有刻意绽放满身拳意罡气,对她这种鬼物而言,就已经如一轮烈日平地滚走!教她不敢直视。以至于那座鱼龙混杂的小镇,悉数避其锋芒,都关起门来,没有谁胆敢撂半句狠话。但是等到此人进了一间酒铺子后,要了一碗酒喝,老者身上那种原本如骄阳灼眼的武夫气象就瞬间消散,变得与市井坊间的凡俗夫子无异。
    背剑少年讥笑道:迂腐酸儒,冬烘先生,只晓得跟老子在这边咬文嚼字,先前见着了天曹郡张剑仙,咋个没见你说一个字。
    白茅真忍不了了,怒道:陈仁!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你少跟本官说些怪话,没完没了,真不怕本官与你翻脸吗
    少年一本正经说道:你未必是个好官,却是个好人,如今只能算是个好鬼吧,再说咱俩还是一见如故的自家兄弟,几句逆耳的话,怎就听不得了,官场修行是修行,日常修行亦是修行,起居饮食,吃喝拉撒,都是修行,修道之士,一颗道心是否坚韧,何等重要,是也不是
    如果只说到这边,白茅还真就听进去了,问题在于这家伙还有后边几句肺腑之言,我是纯粹武夫,自然不用如此修行,时刻打熬的都是拳脚功夫,所以你别跟我说些歪来拐去的怪话,否则伤了自家兄弟的情谊。我们习武之人,尤其是练外家拳的,脾气都爆。
    那撑伞女鬼貌似可怜兮兮看了白府主一眼,她悠悠然加快步伐,脚不沾地,蹈虚飘荡远去。
    少年看那白府主已经被自己的道理给说服了,点点头,说了句孺子可教,再随口问道:那金阙派的掌门,是怎么个道法也是个玉璞境
    你当玉璞境是路边大白菜吗
    白茅满脸无奈,小心翼翼瞥了前边的金缕,压低嗓音说道:不过咱们这位程-真人,听说确有玉璞的道根,合欢山地界都说这位神通广大的道门真人,已经达到了那种‘分道散躯,阳神坐镇小天地,恣意化形,阴神远游千万里的玄妙境界。附近数国山河,奇人异士无数,唯有天曹郡张氏老祖,与合欢山赵府君,这两位能够与之平起平坐。尤其是一手五行之金的师传独门雷法,玄之又玄,威力之大,不可想象。
    少年嗤笑道:这世间雷法的修炼之道,有什么玄乎的,撇开龙虎山秘传的五雷正法不谈,不过是身内若有及时雨,五脏六腑各凝一片云,在这之后分出了三家,下乘之法,炼出个目痒双眸闪烁如电光,三处丹田连一线,牵动脏腑沥沥响,倏忽轰隆作雷鸣。中间之法,无非是阴阳两气相互激,如炼三柄悬空镜,不同道诀成雷函,用以鉴承日月光,在那丹室洞府之内显天机,如字在壁上,了了见分明。至于上乘之法,说难也不难,炼化一己之身成就大天地,处处洞府皆雷池,掌阴阳造化,握天地枢机,召神出吏,发为雷霆……
    白茅故作附和,转头朝背剑少年竖起大拇指。
    不去天桥底下当个说书先生,或是路边摆摊,真是可惜了。
    撑伞女鬼若有所思,她却忍住没有转身。
    张雨脚微微皱眉,以心声询问道:金缕,此人解释三种雷法的说法,在山上可有根据
    胡说八道大而无当
    金缕笑道:反正只有被他贬低为下乘之法的内容,稍微与雷法正统沾点边,练气士确实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那目痒、继而脏腑如降雨的阶段,至于什么炼出镜子,雷函文字显现在洞府内壁,我听都没听过,至少我们金阙派垂青峰雷法一脉,肯定没有这类说法……
    白茅笑问道:陈公子,哪里学来的高妙说法
    少年双臂环胸,健步如飞,说道: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与那少年隔着有一里路的金缕忍不住笑出声。
    原本她还打算回到青杏国京城,就与那位已是洞府境的师姐问一问,现在嘛,还是算了,免得被她笑话。
    去往合欢山,其实没有道路可言,昔年官道和乡间小路,早已被荒草埋没,沿途多是枯树,偶有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的村庄模样,期间碰到两拨去合欢山参加招亲典礼的精怪、鬼物,张雨脚都懒得看一眼,对方就识趣地主动绕道了,只敢远远的,在夜幕中窃窃私语,一来那对好似金童玉女的少年少女,实在扎眼。更重要的,还是少女身后的那位魁梧壮汉,就像一块明晃晃表露身份的金字招牌,青杏国真人程虔的金阙派,即便是在这合欢山地界,还是等同于一块免死金牌,当然前提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别在这边太过分,随意打杀那些有根脚、与两座山君府有香火情的。
    白茅好奇问道:陈老弟,你能不能跟老哥说句实诚话,来这边做什么
    一边习武炼剑,一边闯荡江湖,顺便搜集些古铜钱,好攒出一把能够斩妖除魔的铜钱剑。在青杏国京城那边,听说这边多鬼祟精怪,就想来这边磨练磨练,一身所学驳杂,也好有个用武之地,要是真交待在这边,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剑鞘,瞧见没,世间最好的剑鞘,就得有一把上乘法剑,才算般配。
    虽说鞘内暂无实实在在的法剑,但是一剑鞘的沛然剑气,满满当当,呼之欲出,一旦正式对敌出剑,那剑光,啧啧,可怕!
    白老哥,你不是外人,就与你说句真心话好了,陈某人要为世间剑道,开辟出一条人人可走的通天坦途。
    白茅实在是受够了这个脑子有坑的小兔崽子,从袖中摸出一颗雪花钱,陈仁,找个郎中,治一治。真的,听白大哥一句劝。
    那草鞋少年哦了一声,真就伸手收下了那颗雪花钱。
    白茅立即后悔了,哪里能够聊到这厮,还真就假装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于是反手抓住那少年的拳头,就这么相持不下。
    好人有好报,白老哥,松开手。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钱,白白坠了一份豪杰气概。
    陈兄弟,我是什么出身,你早就在那泼墨峰通过铜钱看得真切,真谈不上好人、豪杰什么的,把钱还我,我以后喊你哥。
    就在此时,距离山脚小镇不远,突然出现一支骑军,数量不多,只有十数骑,皆佩刀背弓披轻甲,衔枚疾走,不闻人马行声。
    张雨脚却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神色,放缓脚步,通过一件本命物牵引灵气凝聚在双眸,使得这位少年剑仙暂时获得一种望气术。
    金缕原本不甚在意,只是见身边张雨脚如此屏气凝神,她才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即双指并拢,默念道诀,再在眼前一抹。
    霎时间,她就惊骇发现了那支轻骑的不同寻常。
    走在他们身后的撑伞女鬼更是早早停步,稍微压低油纸伞,以便遮掩更多的身形。
    白茅因为同样是鬼物,所以它能看到阳间练气士需要各种神通、秘法加持才能瞧见的异象。
    古战场遗址,常有某种披甲英灵,它们因为某个执念,游曳天地间,若是手持兵器,就有那枪尖流金光,矛端生天火的奇异景象,也就是某些史书上所谓的戟锋有火光,遥望如悬烛。
    只不过这种景象,不是所有鬼物阴灵都能有的,极其稀少,不常见。
    正因为罕见,所以才让人鬼皆忌惮。
    背剑少年问道:这是
    早已噤若寒蝉的白茅赶紧摇头,伸手指抵住嘴唇,示意禁言,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声,呈口舌之快。
    见那少年还要开口,白茅连忙伸手使劲攥住少年的胳膊,什么怪话都能说,但是靠近这拨轻骑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
    等到那十数骑迅速消失在前方夜幕中,火光闪耀,一线拉开,渐渐没入山脚小镇,白茅才敢喘气一般,下意识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
    少年问道:是合欢山府君麾下嫡系精骑
    白茅摇摇头,神色古怪道:想都别想,合欢山哪有这份治军本事。
    白茅显然知道这队斥候精骑的真实身份,只是绝口不提。
    生前死后两相同,一年春夏与秋冬,全在马背横戈行。
    白茅岔开话题,故作轻松道:马上就要进入小镇了,你记得跟在我身边,别乱逛,走岔了,会鬼打墙,看似几步路的距离,其实十几里路,瘴气横生,白雾茫茫的,弯来绕去,险之又险。
    进入一座张灯结彩的小镇,主街尽头,与合欢山的神道衔接,路边有栋阁楼,楼边有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挂满红纸。
    鬼蜮之地,阴气森森,好像月色都是冰凉的。
    街道两边挂满了一排排鲜红灯笼,有不少铺子都开着门,影影倬倬,只是几乎没有声响传出。
    那撑伞女鬼,似乎对小镇极为熟稔,她转过身,与白茅和少年挥手作别,然后走入一条小巷,消失无踪。
    白茅以心声跟少年介绍两边铺子的大致来历,如何以及为何不能招惹,只是走到一处,二楼有数位衣裙单薄的妩媚女子正在招手,白府主便放慢脚步,询问身边少年喝不喝花酒,还说这儿没啥可怕的,买卖公道,她们不吃人,只吃钱,只需两颗雪花钱就能喝上一壶酒,至于一壶酒喝多久,就得看自家本事了。白府主随即嘿嘿一笑,倒也算是吃人的,否则怎么能说是英雄冢。
    少年只是双臂环胸,目不斜视,嗤笑一句,呦,白府主一聊这个就来精神了
    白茅只得作罢。
    街道尽头的那栋楼内,一楼能喝酒,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坐满了准备登山参加招亲的。
    白茅就花了一颗雪花钱,在酒楼大堂要了个角落位置,叮嘱陈仁坐着就是了,别主动惹事,真有谁找上门,就报他的名号,白茅自己则屁颠屁颠跑去递交贺礼。
    山脚牌坊楼下边,摆了张铺有大红绸缎的桌子,有一个管事模样的锦衣老人,正在高声唱名,还有个账房先生负责书写礼单。
    半斤雷火烧红杏,一条水脉炼碧丹。天籁窟琵琶夫人,送上仙家雷杏一颗,水丹一枚!
    羽衣常带烟霞色,蓑笠垂钓龙潭中。黑龙仙君,到了! 红包一个,雪花钱十八颗。
    那个道号黑龙仙君的老者一瞪眼,嗯!
    管事立即讪笑道:报错了,是八十颗!
    已经提笔写上十八颗的年轻账房,抬起头,满脸为难神色,被老管事一拍脑袋,一笔勾销,再重写不会么
    等到那位观海境的仙君老爷登山远去,管事还在对那个账房先生骂骂咧咧,就会吃鱼肚肉么。
    猿猱道上住妖王,拳脚刚猛世无双,唐琨唐大宗师,今夜登门道贺,黄金一箱,珠宝两盒!
    枯骨翻身作府主,生前本是大清官。楔子岭清白府,白茅白府主,雪花钱五十颗,古墨……几锭。
    白茅立即低头哈腰,搓着手,小声笑道:虞管事,这套古墨,是御制的,值点钱。
    管事点点头,与那年轻账房提醒道:给白府主加上‘御制’二字。
    一条好似蚱蜢船的私人符舟,破空而至,转瞬间就落地,来了个魁梧壮汉,身边带着俩婢女,其中一位女子掐诀将那符舟收拢,壮汉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借住符舟,再一把推开碍事的白茅,不愧是六境武夫,直接将白茅摔出去两丈外,他也不与合欢山虞管事废话,只管带着两位婢女径直登山,要他往外掏钱,就是等公鸡下蛋。
    老管事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此獠号称这辈子谁都不服,只佩服那位两袖清风的北岳魏山君!
    见那壮汉搂着俩婆姨,走得远了,管事才转头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一洲山君,何等巍峨神灵,也是你这种货色有资格佩服的
    白茅返回酒楼,发现已经不见了那个背剑少年的身影,苦笑不已,喝过酒,再喊来店伙计结账,竟然被告知已经付过钱了。
    山中神道,赵、虞两位道侣府君竟是联袂现身,好像要在山门口这边亲自迎接贵客。
    泼墨峰那边,两个年轻男子御风飘落在此,一人身穿麻衣,脚踩登山屐,另外一人身穿墨青色蟒服,却非王朝贵胄身份,而是家族法袍形制便是如此,因为他姓符,来自老龙城,而且他还是可以参与祠堂议事的练气士,麻衣青年笑言一句,符气,连累你多跑一趟,趟浑水了。后者摇摇头,满脸无所谓,他眯眼望向远处,说来就来。
    一道璀璨剑光伴随着一条五彩流萤,转瞬即至,是一位面容肃穆的道冠少年,抖了抖袖子,将一朵绚烂云雾凝为身上法袍符箓纹路,而那个御剑而来的年轻女子,当她站定时,长剑掠入背后鞘中。
    那个麻衣青年笑容灿烂,主动作揖道:合欢山虞阵,见过程-真人,彩芹姑娘。
    符气抱拳笑道:老龙城,符气,见过程国师,张剑仙。
    张彩芹笑着点头。
    程虔问道:苻南华与你是什么关系
    符气笑呵呵答道:若是按族谱算辈分,我可以喊他一声小叔,在外边碰到了,就只能喊城主,否则小叔肯定不乐意搭理我。
    山门口那边,两位府君道侣同时与一位贵客拱手,其中赵府君与那修士把臂言欢,大笑不已,秦傕老弟!终于把你等来了!
    虞府君以心声问道:秦道友,田仙师就没有一同前来
    至于秦傕和田湖君的那位师尊,是绝对请不动的。
    事实上就连这位田仙师,都很难请,果不其然,秦傕摇头道:田师姐近期需要闭关。
    一个背剑少年坐在小镇一口水井上边,双手笼袖。
    他看见那一个急匆匆赶来的鹤氅文士,笑问道:白府主不在那边喝酒,乱逛什么
    白茅松了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才是真正乱逛的家伙,气笑道:说了别乱走别乱走,跑来这边作甚
    少年跳下井口,一双草鞋轻柔触地,笑道:坐井观天,好好看看小三十年前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如何的。
    白茅听得如坠云雾,总觉得这个姓陈的少年游侠,神神道道的,也不多想,忍不住埋怨道:真当这里是寻常小镇吗走走走,赶紧离开,我马上就要登山了,先送你离开小镇,这种是非之地,藏龙卧虎,不宜久留。
    背剑少年笑道:什么藏龙卧虎,比起我家乡小镇,算不得什么,差远了。
    白茅气一把拽住那少年胳膊,不由分说就拖着往巷子外边走,笑道:你家乡小镇,莫不是那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城
    白府主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那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出了好些个随便吐口唾沫就能淹死自己的修道天才,关键还一个比一个年轻。
    那少年震惊道:白老哥,这都能猜中,深藏不露啊,也是个能掐会算的高人!
    也什么也,可曾算到柳姑娘不姓柳
    天算漏一,如此才对。
    行了行了,别废话,把你小子送出小镇,本官就登山去,就此分道扬镳,到底阴阳殊途,幽明异路,以后能别见就别见了。
    白老哥,你想啊,我姓陈,骊珠洞天那个姓陈的也姓陈,嗯是不是都不用猜了。
    白茅乐呵得不行,始终攥住对方胳膊,再直接一巴掌打在那个少年脑袋上,笑骂道:好家伙,这都能攀亲戚,按照你的说法,我姓白,那我与那位传说中的人间最得意,是啥关系
    白府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让你小子长点记性。
    白茅又是一巴掌摔过去,只不过这次被那少年伸手挡住,白茅松开对方胳膊,从袖中摸出一张珍藏多年的黄玺符箓,小声说道:出了小镇,赶紧走,方才有人说瞧见了泼墨峰那个方向,有动静,还不小,其中便有剑光亮起,极有可能是天曹郡张氏那位女子剑仙到了,你悠着点,外界都说她脾气不太好,出剑极狠,若真是她,合欢山这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你最好绕道,这张破障符,就当是临别赠礼了,我还是那句话,跟一个当鬼的……朋友,就别再见面了。
    到了小镇边界,背剑少年倒退而走,笑道:白老哥,实不相瞒,我跟那位女子剑仙是朋友,还有那个刚刚登山的秦傕,若是瞧见我,真得找个郎中看看膝盖。信不信由你,走了走了,还有点小事需要处理,总之你到了山上,万一有状况,你就大喊一声,与那张彩芹也好,书简湖的秦傕也罢,只管跟他们说,你认识一个姓陈的,穿草鞋,背剑,爱蹭酒,与你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约好了于今年年中时分,在那青杏国京城喝一顿酒。
    鹤氅文士笑了笑,点点头。
    人生有诸多赏心悦事,返乡,饮美酒,见百花开,松荫对弈,中秋候圆月,听风声如潮,雪夜闭门读书……
    今夜得再加上一个听少年吹牛皮,说自己是骊珠洞天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