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罗长河从后湾放牛而来。
行至西边的丘子上,他似寻常一般坐定,用他干枯的双眼远眺梨花村。
长河那干裂的、灰白色的嘴唇轻担着一根纸烟,呼气时颤颤巍巍,吐气时摇摇欲坠。但长河自信纸烟并不会掉下来,因这寂寞烟雾,他吞吐了几十年。
在这烟雾缭绕中,长河看见沟渠边的白杨已被东风催出了芽子苞。好似钢笔在粗糙的纸上划停了一些短线,那芽苞似是停顿的墨点一般点缀在灰白色的背景上,有种稀疏的美感。
往常,杨树发芽,梨花就开。但今年,梨花村的梨花树却还迟迟未报春消息。唯有村口那几座坟墓上被太阳晒得稀碎的招魂幡,好似一丛一丛的梨花,盛开在荒芜的土地上。
“梨花村今年没有梨花开了。”长河的纸烟燃尽,伴随着下落的烟蒂,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吆喝了一声老牛,伛偻去了。
往常,长河放牛总是要到傍晚时分。今日只放一早上,他便回家来,因村里通知说,有记者要来采访他。
“采访什么嘛。”长河耷拉着脑袋,从缸里舀出一瓢凉水来喝下,“书记,你晓得,我日常讲话,都讲不大明白。我算半个哑巴。”
年轻的书记笑着劝长河:“我们新来了些大学生,要了解了解梨花村的历史。在咱们梨花村,你现在是辈分最高的人。你可是本活历史书,不找你,找谁?”
长河的纸烟又燃起来:“我讲不好,怕坏了梨花村的形象。”
书记说:“讲故事,不求技巧。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的坏的,只求真。长河叔,这个任务,你可再不能推辞。”
长河还是摇头:“梨花村没有故事。故事都写村委的报告里啦。”
书记不由长河再拒绝,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安排工作:“长河叔,大学生们明天就到,到时你不必准备什么。放心,有我在,孩子们会很听话。”说罢,院子外的汽车就已经发动了引擎。
长河追出来,可到底没能再说些什么。他真嘴笨,连推辞的话也说不好。半夜,他惴惴不安地躺在炕上,为明天的采访做准备。
“也许,大学生们喜欢正面的例子。”长河翻了个身,“我应该讲讲这些年来的好政策。——可是,我连字也不认识几个。”
“或许,他们也会喜欢同龄的孩子,我可以从我的孩子们开始讲。”长河又翻过身来,一双手掐着算,“哎呀,现在的大学生,怎么都是一零后的娃儿了。我家没有这样年轻的孩子。”
折磨了一夜,长河老汉的双眼熬得通红。
大学生们来得早。他们从一辆小型的中巴车上下来,约莫十几个人。长河的手捏着衣角,紧张地直瞅书记,连句欢迎都忘了说。
一群人在院子里坐定,把长河围在中间,书记彼此介绍了一番,着重强调长河是梨花村最年长的人。长河拘谨地笑了几声,刚要拿出纸烟来抽,考虑到孩子们在,他又悄悄塞回去。
“书记。”长河将困难提出来,“你这是考验我的本事哩。昨夜我想了一晚上,也不知怎么开头。要不然,你给我开个头。”
书记也坐在孩子们中间:“今天,我把一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