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县令王守诚在府上设宴,平乐县城三大富商城南沈家、城东靳家和马市莫家都在场,连同县丞、县尉、守备等,可以说汇集了全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局我自然是上不了桌的。几乎整场筵席我都在屋外的门缝向里偷看,等尉迟大哥给我的手势。
“想必不用我多说,朝廷现在很困难,平乐县城全部的庸调、算缗,皆按月悉数上交,分文不剩。我这个县令还能惨淡维持,全县上下公差尚有糊口之资,全赖席上诸公的鼎力相助!如今大战在即,城防守备、募兵差用,这几天赵公村还闹了瘟疫,实在是捉襟见肘,祸不单行。还望诸公时刻不忘圣主隆恩,为我大唐尽心尽力呀!”县令一番客套话说的云里雾里,实际就是让三大家族出钱,官员们出人出力。
“为大唐尽忠,为州府尽力,我等与有荣焉。王大人在府上盛意宴请,沈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哈哈。”一个瘦瘦白白、声音尖细带着沙哑的老头,就坐在县令身边,想必就是沈家主人,沈万。
一番觥筹交错,沈万站起来举杯对县令王守诚说道,
“我沈某还想为平乐县十余万百姓说几句话。反贼起兵五年,天下乾坤颠倒,民不聊生。平乐城能太平无事,全赖大人保境安民之功、爱民如子之怀。这里没有外人,沈某借着酒劲斗胆劝大人一句:刀兵无情,可怜焦土。若大人能使十万百姓免于战火,百姓无不世世代代感激王大人生生之德!”
“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只是叛军悍将卢炯领贼兵八万正在集结,欲夺河东道,必取太原府;欲取太原府,必经我平乐县呀!”王守诚说。
“不敢瞒大人,沈某于叛将卢炯处,尚有一丝交情……若依沈某所言,可保平乐百姓万全!”
“沈万!你是教我等叛唐么!”守备尉迟宽猛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兄,此事断不可议,我等皆是大唐子民,死不为贼鬼……”莫家主人莫乾东道,他是个大肚圆脸的胖子,可能有两百多斤。
“乾东老弟,你趁国库空虚推高马价,让朝廷关军买不起关外胡马,你这几年又大肆采买的胡马,恐怕大多都卖给叛军了吧!”沈万冷冷地说。
“你……”莫乾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沈万又把矛头对准靳家商号的少主人靳叔彤,道:“城东靳家,你这几年往河北道一车一车地拉硝石,县令大人给您签的通关文牒上可都是写的用于炼丹。哈哈哈哈哈!河北的道士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呢?”
沈万一番话,把在场的官府和富商都怼得哑口无言。
“这帮蛀虫!”我听得牙痒痒。
“沈兄,别说了……”县令王守诚说。“只是,大战五年我河东道一城未失,这个头万万不可以从我平乐县城而起啊!”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老人精了。县令现在肯定打不起,但也输不起,望风披靡投降肯定不行;要打得话,这几年精壮男丁都被筛了好几茬送往前线了,城里仅有的守军要么就是我这样的老兵油子,要么就是老弱病残,怎敌那卢炯的八万虎狼之师?要是平乐县在他王守诚手里丢了,他这个官肯定是到头了。加上坊间盛传叛军凡遇抵抗一律屠城示警。县令这番话,自然想摸清楚沈万手里有多少牌。
“王大人不必多虑,沈某敢说这个话,自然做了万全考虑。只要如此这般……”沈万突然压低了声音,快到王守诚耳边讲悄悄话了,实在是听不到。
筵席结束,我没有等来尉迟宽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搭上话,眼看沈万就要上轿子了,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沈家主人,我昨天失手打了贵公子几人,实在是过意不住!我陆德均是个粗人,望您大人有大量……”
“你就是那个城门郎?”沈万打断了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正是。”我单膝跪了下去,为了让道歉更正式,我还全身披挂了一番,穿着坚硬的戎装跪下去让我左腿生疼。
“犬子疏于管教,冲犯了陆大人,实是我沈某的不是。”沈万笑眯眯的说,“陆大人若是方便,还请到我府上,我好当着陆大人的面细细数落犬子!”
“沈家主人,不敢当不敢当!是我该到府上赔罪才是!”
“陆大人,恭候大驾。”沈万和几个随从快步离开了。
我却留在原地一脸懵逼。
筵席上的沈万可是大杀四方,几句话震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到我这为何客气至此?
毕竟县令都惧他三分。在这平乐城混,能攀上沈家也是好的,该去还是去一趟吧!
“陆老弟!”
我正心里盘算,一声厚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尉迟宽喘着粗气走了过来。
“为什么打了五年还在打?今天这个场面,可见一斑!”尉迟宽气呼呼地说,下巴浓密的胡须一动一动。“二郎,我马上要去府兵了,明天就走。与其在这里狼狈为奸,我宁愿死在战场上!”
“大哥,我今晚就叫上兄弟们给您践行!”我说,在心里我感激这位提拔我的好上司。“不知大哥此去府兵何处?以后我好来投靠。”
“太原府都尉魏如龙,是我同乡。托他的关系,先在府兵做一个参将。”尉迟宽道,“平乐城在在这帮鸟人手里,早晚送给叛军。德均,你跟我去太原,给我做个参副,咱们哥俩在这乱世杀他个七进七出,不枉你这一身好本领!”
我摇摇头,说,“尉迟大哥,我没什么志向,这么多年承蒙您的照顾,能在这平乐县城当个小差,给官家出几分力,还有十几个手下兄弟饮酒骂笑,已经很知足了,建功立业的事,实在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干的。”
“只怕你欲求苟活而不得啊!”这个大胡子壮汉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