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靠长辈何书苗的提携和照顾,有财很快从打杂的伙计转为舵手,手头有些积蓄,就辞了书苗船上的活,自己买了一条小货船,在梅江上跑生意。
梅江水路有得是生意,上行装载赣州的货物,大宗是洋货,什么牙粉、牙刷、电筒、胶底鞋、肥皂、洋伞、马灯、洋铁之类的用物,还有海带、海参、鱼肚、鱿鱼、淡菜、咸鱼之类的海味,盐、洋油、布匹、洋纱等也是船上常见的杂货。这些产自外地的物品中转到赣州后,一路上溯散向两岸的小镇商埠,直至宁都州城。而下行并不会空船,死物是米、大豆、茶叶、茶油,活物是鸡、牛、猪等,这是梅江流域人们劳苦的成果,被商贩集纳之后又被木船转运流通,下至赣州后要么再往下游,要么转入湘江,抵达会昌筠门岭,改为陆路进入广东梅县或惠州,完成省际之间甚至国际之间的进出口贸易。
这次有财在宁都州城看到货物的利润实在大,于是把到银号里所有积蓄取了直接进货,在梅江边的几个小镇之间辗转进出口货物,上下一趟就抵得上跑几趟挣来的运费。
如果运气好,新货船将为他挣下一笔钱,建起一栋新居,让兄弟三人能够早点成家立业。小弟有银有点滑头,有玉又过于老实,自己年岁大了难以婚娶,看来父亲的遗愿一时不能实现。在一片思考中,有财的脑子渐渐累了,二十多年漂泊生涯经历的事情不断打碎、变形、重组,变成做梦的材料包裹在洪水记忆中,让有财的梦境绵长而曲折。
有财似乎梦到了老家河村。
端午雨水足,池塘波光潋滟,有财看到娘在池塘里清洗着箬叶,几页因细小无用的箬叶漂浮在池面上,一群草鱼将其当作食料在水底咬动,箬叶或沉或浮。母亲笑着说,鱼儿也想吃粽子了。
有财脱了衣服,扑入池塘里畅快地游了起来,游着游着池塘就变成村前的梅江。父亲站在江水中解剖一只鸭子,秋风吹起了阵阵涟漪。父亲把鸭子的盲肠拉了出来,丢到江水中,迅速引来一群鱼儿争抢撕咬。
有财开始怀念母亲了,如果母亲没有病逝,中元节这天就会得到礼物——大鸭泡。解剖鸭子时,乡亲们把盲肠留下,套上一只竹筷,越刮越薄,最后被吹成一只气球。
母亲去世后父亲更加忙碌了,没有时间为孩子制造任何玩具。但这次似乎懂得了有财的心思,看到周围的乡亲在为孩子制造鸭泡,也兴致盎然地留下了盲肠。父亲把鸭泡吹得越来越大,递给了有财,有财高兴得举着鸭泡飞跑,跑着跑着,鸭泡最后变成了一只灯罩。
有财把灯罩轻轻按在灯盏上,火光更加亮堂起来。油灯边突然出现了一名女子,像早逝的母亲,又像是一位新娘,正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灯盏越来越亮,简直快要撑开屋顶了,一朵硕大的灯花在火焰中绽放,像一只绰约的石榴,不久却变成了一条红鲤鱼,钻进了自个儿船底下,有财伸着手快要捉住,却总是够不着……
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有财,有财,快起来!原来,船队准备开拔了。想想自己的梦境,有财不禁笑了起来。多年以后,有财对新婚的灯花说,灯花就是他梦中的样子!这就是缘分。
敦煌解读说,婚姻源于缘分。但是,独依否认缘分。缘分等于承认了婚姻的先天性。如果承认这种先天性,那独身主义等于是违反天道。当然,独依也承认有财的梦境是心相。漂泊者,自然会有着岸之梦。
这是梅江人家的普遍梦境。男人们在外头漂泊,就希望有一盏灯为他们亮着,这盏灯下的人,可以是老母亲,可以是新娘。但有财什么都没有。有财凄凉地笑了一笑,起身走出船舱,叫醒另一个舱里的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