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小时候没少挨它的打。
老古董绛红色躺柜靠着墙根,墙上贴了三张奖状,都已褪了色,那上面记录了二筒成长过程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爷……”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喊了一声,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正在这时,隋主任跟了进来,走到二筒身边,朝墙边努了努嘴:“那儿呢。”
二筒一愣,顺着隋主任的目光,他终于留意到躺柜上那个崭新的白瓷罐,紧挨着爷爷的铜烟袋锅,不由一脸愕然。
“联系不上你,天太热又耽搁不得,我就做了主,给火化了。”说这话时,隋主任有点儿不自在,见二筒惊得瞠目结舌,他索性将事情的前后一股脑倒了出来,“你来电话转天早上,我寻思过来看看,结果你爷他……身子都凉了……”
“不是……不是……”二筒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眼前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极为不真实。
整个人就像陷入一片沼泽,无尽的泥水如同长着吸盘的触手,黏腻湿滑,死死扼住每一个毛孔。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摆脱了强烈的窒息感,“我爷不是好了吗?”
煮了一大锅面条,还卧了仨鸡蛋,吃了两大碗。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是我疏忽了……”隋主任满脸歉意,“现在想想,应该是回光返照。不过你爷身子骨向来硬朗,谁能想到……”
见二筒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又加了句,“没受啥罪,寿终正寝,享福去了。”
“这福你愿意享不?”事情来得太突然,二筒根本没办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罐灰。
他双眼赤红,往隋主任身前逼近了两步,额角青筋暴起,声调跟着升了八度,“你愿意不?”
隋主任原本有些愧疚,见二筒不仅不领情,反而还有责备自己的意思,恼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你爷平时出来进去就一个人,你要真孝顺,留在天堂坳别走啊!电话电话打不通,人人找不到,我好心帮忙还帮出毛病来了?早知道就不应该管,烂了臭了让老鼠吃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省得落埋怨!”
隋主任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能说出这些狠话,显然是被气到了。
二筒稍稍冷静了些,见对方嘴唇直哆嗦,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高涨的气焰一下子落了回来。
他耷拉着脑袋,主动握住隋主任的手,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费心了。”
才失去至亲,搁谁心里也难以接受,隋主任不再计较,拍了拍他的手:“二筒,节哀,早点让你爷入土为安。”
“嗯。”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被拦在嘴角,咸滋滋的,二筒哽咽着点了点头。
隋主任走后,二筒盯着那个白瓷罐看了许久,才慢慢走了过去。
他微微弓着腰,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爷……爷……你在里面吗?”
回答他的,只有呜呜的风声。
夕阳悬在山尖上,晕染了大半个天空,二筒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瓷罐,怔怔地望着被门框切割成长方形的瑰丽天空。
余温透出,烫疼了手心,高大的皂荚树刷刷作响,为曾经的主人唱起了送别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