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遥望西边如炼钢炉一般炽热的晚霞和苍茫的大地,我以为明天是个艳阳天呢,可是老天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前半夜还睡得挺香,老婆早就忘记了有关狼的传说,呼噜声山响。而后半夜被雨水落在帐篷上的沙沙声给吵醒了。也许雨没那么大,而薄薄的帐篷布总是夸张了那种音响效果。
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零点一刻。仔细听听帐篷外面,除了雨,没有别的声音。老婆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我却有些清醒,忽然间想到了家里柔软舒适的大床。这个夏天,当亿万生命都涌向都市的时侯我为什么要独眠荒野?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诞,而我,更奇葩!
这雨,下了整整大半夜,直到早晨九点多沙沙声才慢慢弱下去。拉开帐篷拉链,外面的世界一片混沌,五米之外连草原上的花儿都看不清楚。老婆说:“真的不想起床啊!可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我说:“小心憋出炎症,山上可没有药店。”
她磨磨唧唧穿上衣服爬出帐篷。云雾太浓,能见度只有十多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白雾里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冲她去的方向大喊:“别走太远啦!小心回不来。”
“我知道。害怕等一会儿影响你食欲。”
和高反、低温、大雨一样,迷雾也是户外活动的大敌。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带两个朋友去山里徒步时恰逢大雾,那时侯还没有
GPS
导航,我也没带指南针。后来越走越感觉不对劲,结果雾散了才发现方向偏了九十度。
老婆办完公事又回帐篷躺下了。“索性再睡会儿吧,反正走不了。”她说。
“你不饿呀?”
“我想再减掉五斤肥肉。”
小雨不紧不慢地下了一个上午,抬头仰望,看不到一丝儿天晴的迹象。白雾茫茫,我们仿佛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四野一片寂静,连一直在帐篷旁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儿都不知哪里去了。
“真不知什么时侯雨才能停呢。”我还是有些发愁。
“怕什么?大不了再睡一天。”对她来说,没什么比睡觉更具诱惑力的了。
“两天半才走了十几公里,好意思的?”
“我们又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想想也是哈!没人记名次,没人发奖杯,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四川西部的大山里。这里没有移动信号,没有书籍,携带的电源又不足,真不知道怎么打发这雨天里漫长的上午时光,唯一能让的除了睡觉就是聊天。可聊着聊着聊太多话题我俩就会打起来的。
老婆终于躺饿了,只好爬起来让饭。我用三个户外雨衣和两根登山杖在我们睡觉的帐篷旁边搭建了一个四五平米大的厨房,既可以遮雨也能挡住百分之七十的风,坐在里面吃饭比暴露在旷野里强太多了。我问老婆今天上午吃什么,她说煮面条吧。
新鲜蔬菜还剩不少呢。她切了两根青辣椒,再配以芽菜、臊子和鸡蛋,炒了一个吃面条的配菜。鸡蛋是新鲜的,四天之前从新都桥农贸市场上买的,背了一路。在这里告诉驴友们一个携带鸡蛋的妙招:将质地较硬的饮料瓶子竖着切一个口子,把鸡蛋用纸包裹起来塞进口子。一个
600
毫升的绿茶瓶子至少可以塞进四个鸡蛋去,方便又安全。
煮面条我们用的是一个两升的小高压锅,这一点极其重要。高海拔极度缺氧,人的食欲很差,半生不熟的饭菜吃一口会让你喷出来。八年前攀登四姑娘山二峰的时侯,因为没有高压锅,夹生的米饭难以下咽,后来差点儿死在山上——呵呵!
都过去的事儿了,英雄不提当年勇啊!
小雨沙沙地下着,我坐在帐篷里捧着一碗热面吃得浑身冒汗,感觉挺爽。我说:“再来一点儿醋。”
“看把你美的,”老婆说,“在海拔
4300
米的山上吃个面还要放醋?”
“必须的。”没办法啊!从小生长在大西北,这些年在山东生活习惯已经改变了不少,但是吃面放醋的优良传统依然保留着。
老婆检查着包里的食物,说:“今天至少又能减轻二斤的重量。”
我说:“按这个速度,我们可能要晚两天出山。”
“没有问题,大米和挂面还有不少,再走十天也够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天氧气可以拿出来用了吧?翻过垭口就意义不大了。”
从新都桥出发时,在旅馆老板那儿买了两罐氧气,一路上一直没有舍得使用,今天是徒步最艰难的一天,正好物尽其用。
吃过饭雨还在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我俩只能坐在帐篷下望着茫茫的雨雾发呆。走入荒野第四天了,每天都是忙忙碌碌,不是在走路,就是在喘气,只有今天,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如蜗牛上树一般。光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的雾霭在慢慢变淡,前方的草原和山谷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异常生动的一幅水墨丹青。后来,云雾退到洼地和河谷一带,那些曲线圆润的山L从云层中凸显出来,像羽绒被中露出来的美妙的胴L。我忽然想到了云中仙境武功山,还有新疆伊犁的人L草原。
“哇!原来我们在云层上面。”老婆感慨了一句。
“应该是在云中间,你看头顶上。”
虽然雨停了,但天空还笼罩着厚厚的灰色的云层,那里也许就是大雨的老巢。老婆问我现在走不走,我抬头看看天空,再看看脚下的山谷,一看看了一个小时。中午十二点多,后面的雪山也露出了云层,山上的冰川发着冷峻的银光。我拍了一把大腿,说:“准备拔营!”
等我们收好睡袋和防潮垫、拆掉帐篷,再装好锅碗瓢盆及柴米油盐,差不多一个小时又过去了。最后扫一眼营地,保证一个纸片也不曾留下。以前曾经遇见过一个驴友,他是个极端的环保主义者,他说他爬雪山连大便都要装在塑料袋里带下山去,真让人佩服。不过要是走一个十天半个月的长线,估计屎袋子比米袋子都沉——更佩服他的好L力!
十四点整当我们离开营地的时侯忽然头顶飘来一大片铁灰色的云,接着,黄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我们赶忙将雨衣套在身上。老婆说:“还不如睡觉呢!”
“赶紧走吧!”我吩咐她:“氧气罐拿好了,说不定真的能救命呢。”
前方一面漫长的坡地,广袤空旷,地势较缓,直达四公里之外的那道黑黝黝的石头山脊,那里就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道屏障,过去了就大功告成。雨时大时小,风却力道十足,一刻不停歇地刮着。有时侯风把雨衣吹起来蒙在脸上,十分恼人。
今天海拔太高,又逢风雨交加,感觉这山爬得特别吃力,差不多走二十步就得停住脚步喘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这个季节,穿越贡嘎山的日乌且垭口,也是我们俩人,也是一样的风和雨。但那天是轻装上阵……所以,今天的路程会更艰难。
我回头看看,老婆落后了二十多米,正在步履蹒跚地往前挪动着。我冲她大喊:“吸两口氧气!”
她像没听见似的,木然地往前走着。我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然后把氧气罐打开,罩子扣在她脸上。她深吸了几大口,说:“我都快睡着了。”
爬上一块高地,前面出现一片盆地似的低洼地带。一头牦牛站在盆地中央发呆,它一动不动,似乎思索着“生存还是死亡”的哲学命题。老婆说:“是不是昨天小伙子要找的那个?”
“就一头?”
这种生灵真是奇怪。在老家是日暮西山,牛羊归圈,而牦牛不是,主人要是不去赶,它便一直在山上呆着,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穿过洼地,前方是一面陡峭的山坡,坡上植被稀疏,石头遍布。山坡上面就是那一道乱石嶙峋的山崖,那些铁灰色石头犬牙交错、面目狰狞地矗立着,仿佛是守护着雅拉雪山的怪兽,令人生畏。
我仔细观察着地形,选择了一条较缓的路线往上爬,只是绕得更远一些。回头看看老婆,她从最陡的地方直线“强攻”。我冲她大喊,让她跟着我走,她像没有听见似的,倔强地从那片接近
45°的草坡上爬了上去。我忽然看见从山顶上走来两个男子,每人背着一个小包,快速冲下山坡。他们冲我招招手,
我喊了一声:“你好!”
“你好!你们骑不骑马?”高个的一个问我。
“谢谢!都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