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适逢杏花春雨天。
路上行人赶路,货郎吆喝着卖杏花,偶有高门府邸的小厮探身走出朱红色大门,上清河街买些茶果梨脯。
人来人往间,有个买杏花的丫鬟急匆匆窜进紫英巷。
那巷里头住的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文人墨客皆好品茗,尤其是春雨软柔,花飘满院时,是深宅人家配着茶食围炉煮茶,家眷哄着孩童枕着雨声小憩的好时光。故而整条紫英巷都沉浸在惬意安宁中。
除却宗府家祠传来清亮的板子拍打声,宗四姑娘又犯错了。
宗柳黛跪在地板,有些迷迷瞪瞪地伸出白嫩的手心,掌着戒尺的嬷嬷打了她二十下,她也没喊疼。事后因着她千金贵体,丫鬟们捧着清水替她擦洗干净,涂上药膏。司嬷嬷在侧代替宗老夫人全程监督着这位宗家四姑娘受罚,以示家风严谨。
宗柳黛的责罚还未完,她需得诚心地跪着祖宗牌位前思过。
众丫鬟婆子悉知这位娇滴滴的四姑娘被责罚后总是哭哭啼啼的,早早准备用草纸堵住自己耳朵,免得听了心烦。
司嬷嬷刚随着宗老夫人上京不久,听闻这位宗四姑娘是府里脾性最差的,在内仗着自己体弱惯用泪水博取同情。在外不懂人情世故,在书院里受同龄小姑娘的排挤,她便偷奸耍滑整日逃课。以致于京城里都笑话清流人家的宗府出了个不学无术的女眷。
这不今日,宗四姑娘逃课被宗家老夫人抓个正着,宗老着实被气急了骂:“不求你成龙成凤,但求有半分像你三姐姐般伶俐懂事亦是叫人省心了。”
宗三姑娘是个知书达礼的,更遑论是嫡母所出。
俩姑娘恰恰同一天出生的,故而众人总是下意识将两人品行做比较,但有三姑娘珠玉在前,四姑娘显得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是今日的宗柳黛不同寻常。
众仆役没等来四姑娘的惹人烦的抽泣声,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们隔着竹帘窥见宗柳黛清冷娇小的背影,她规规矩矩地跪在香火缭绕的神龛前,态度诚恳。同候在插屏旁的司嬷嬷也感到意外,小姑娘哪有这般毅力安守本分受罚,不哭不闹的。
老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司嬷嬷决定再多观望会。
当供桌上的灯芯草燃尽时,宗柳黛依旧规矩,像个木头人般出神地盯着纱窗外芭蕉叶透出朦胧的绿光。
她手心的红痕依旧是火辣辣地疼,无比真实。在无人留意的角度,宗柳黛忍不住咧嘴笑了,虽然不可思议,但她确实是重生了。
趁着罚跪间,她推测出自己如今正正豆蔻年华,她的生母宗家主母温氏还未病逝,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以为自己是要下地狱被油锅煎的,不曾想老天让她重生了,那是不是说明,该下地狱的应另有其人?
反正不是她自己。
思及此,宗柳黛笑意无法抑制,笑得身子都有些颤抖了,心中越发笃定该死的是丁姨娘她们。
不远处司嬷嬷和丫鬟婆子们开始担忧四姑娘了,初春的地板还渗着寒意,她们以为小姑娘是冷到发抖了,真真怪可怜的。
司嬷嬷立马前往宗老夫人的紫腴院禀告。半刻不到,司嬷嬷又撑着绿油纸伞匆匆赶回来祠堂。
宗柳黛小脸寡白,司嬷嬷贴心地为她裹上绿萼梅花纹披风,身旁的丫鬟替她撑伞,一行人便沿着湿漉漉的青石路走向紫腴院。院墙中有几棵高大的紫玉兰冒出半截高树头,外紫内白的花朵簇立在枝头上,人们只能抬头仰望它的美。
宗柳黛记得前世祖母会命人将花采摘下来做成玉兰花酥,说实话味道不算美味,倒是花酥形状美得让人不忍下嘴。
她觉得重生真好,居然还有机会吃到祖母做的玉兰花酥。
宗老夫人是个疼爱儿孙的人,且并非一味地重男轻女,只是前世被丁姨娘谋算寒了心,没多久就搬回香州老家,再未来过京城。
故而,她要扭转局面的首要必是想法子留祖母在京城,得到祖母的重视。
“四小姐,当心脚下。”司嬷嬷提醒。
雨天路滑,她被丫鬟扶着踏上白玉阶梯,刚踏入厅堂,宗柳黛远远便看见宗老夫人坐卧在红木雕花罗汉床榻上,宗老手里捧着青玉茶钟,脸色怒气消退大半,此刻看着和蔼可亲。
宗柳黛恭敬地朝宗老夫人行礼:“祖母慈安。”
司嬷嬷替她收起披风,整理衣裳,宗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略感心疼地说:“小手这般冰凉,快到祖母旁边坐下喝杯热茶。”
宗柳黛捧着茶钟微抿一口,宗老才缓缓开口:“花洲书院的夫子早上刚批评过你的功课,下午你就逃课躲起来这般不争气,你年纪尚小不懂读书的好处,若这次不狠狠罚过你,日后你才知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难处,怕为时已晚。”
宗老夫人此言发自肺腑,宁可孙女此刻恨她,也不愿孙女将来愚昧无知处处受人摆布。
前世,宗柳黛不知祖母用心良苦,此刻她看着祖母的白发,内心万般感慨,眼角湿润答:“祖母,孙女知错了,以后定不会再逃课了。”
宗老夫人微怔,从前听闻宗家四姑娘被丁氏养得顽劣不堪,如今看来是孺子可教也,但也怕是自己棒棍之下出孝女。宗老侧身关切地问她:“除了去书院,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祖母,孙女平日里都呆着自个院里,小娘说我体弱多病,便不怎么让孙女出门,怕我给别人过了病气。”宗老又摸了摸宗柳黛的手,立即吩咐司嬷嬷给她一个手炉暖手。
宗柳黛手暖了,心里也跟着暖起来,若是能被这般心慈且明事理的祖母养在膝下,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也好早早摆脱丁姨娘的谋害。
“这个丁氏是怎么当娘的